二.三.一长颈鹿奔跑
在樊尚镇动物园内,帕洛马尔先生滞留在长颈鹿馆的栏杆外面。大长颈鹿时时带领小长颈鹿奔跑,一直跑到栏杆附近,再向后转重新疾步奔驰,往返两三趟后才停歇一下。帕洛马尔先生毫不厌烦地观察长颈鹿的奔跑,对它们那不谐调的奔跑动作着了迷。他无法确定,长颈鹿的奔跑姿态属奔驰呢,还是属小跑,因为它们前腿的步伐与后腿的步伐差异很大。前腿无精打采地向胸前拱起再伸向地面,仿佛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弯曲各个关节。后腿短而僵硬,跳跃着并有点趔趄地在后面跟随,仿佛是用木头制作的,是副拐杖,一瘸一拐的,像是不正经跑,故意出洋相。脖颈呢,像起重机的臂,向前伸着,一上一下地摆动。腿的运动与脖颈的运动之间似乎找不出任何关系。还有背部的起伏,当然这也是脖颈的运动,脖颈像根杠杆,带动脊椎骨运动。
长颈鹿好像这样一部机械:虽然它是用各种机器的零件拼凑而成的,但运转非常正常。由于不断观察长颈鹿奔跑,帕洛马尔先生终于发现,在它们那嘈杂的脚步声中存在着一种复杂的和谐,在它们肢体外表上的不协调之中存在着一种内在的协调,在它们那不优美的动作之中存在着一种自然的美。使这些不和谐的东西统一起来的因素,就是它皮毛上的斑块,那些虽不规则却均匀分布在身躯上的斑块,那些轮廓清晰、似圆非圆的斑块。这些斑块与长颈鹿奔跑时的动作非常协调,仿佛真实而准确地绘出了该动物奔跑动作的分解图。也许不能只看到这些斑块,还应该看到它那张深色皮毛上的一条条浅色条纹(它们呈菱形向全身放射),因为正是它毛皮上着色的不一致性决定了它奔跑时动作的不协调性。
帕洛马尔先生的小女儿看长颈鹿早已看厌倦了,这时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向企鹅馆。帕洛马尔先生讨厌企鹅,很勉强地跟随着女儿走向企鹅馆,心里一边还盘问着,为什么他对长颈鹿如此感兴趣呢。也许是因为他周围的世界就是这样不协调,他常常希望在这不协调的世界上找到某些和谐的图案,找到某种不变的常数;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头脑就像这样杂乱无章,仿佛脑海里各种思绪互不相干,越来越难以找到一种能使自己的思想处于和谐状态的模式。
二.三.二白猩猩
巴塞罗纳动物园里有只世界上惟一的白猩猩,赤道非洲大猩猩。帕洛马尔先生在白猩猩馆外面的人群中拥挤前进。在写有“白雪”(白猩猩的名字叫白雪)的玻璃墙的后边,有一堆肉和白色的毛,那便是白猩猩坐在墙边晒太阳。它那似人的面孔呈桃红色,满布皱纹;它那光滑的胸部也呈桃红色,酷似白种人的胸脯;它的面庞宽大,表情忧郁,时不时地转向玻璃墙外与它仅有一米之隔的观众;它的目光充满悲伤、忍耐与无聊,充分表达了它听天由命、安于现状的心情。它是世界上惟一的白猩猩,但并非出于它自己的意愿与喜好。它忍辱负重扮演着这个独特的角色,并以自己那笨重而醒目的身躯占据着这里的时空。
玻璃墙的那边围有一圈栅栏,栅栏外面还有高大的围墙。这里像是监狱里的院子,实际上是白猩猩的笼子或曰住所的庭院。在白猩猩栏内有一棵光秃秃的树和一个铁制的肋木,再往那边,在小院内,有只黑色的母猩猩,怀抱一只黑色的小猩猩。“白雪”的毛色是不遗传的,因此它仍然是这些猩猩中惟一长着白毛的猩猩。
白猩猩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这使帕洛马尔先生想起那些年代非常久远的古迹,诸如大山、金字塔。这个猩猩实际上还很年轻,只是因为它那桃红色的面颊与周围的白毛形成强烈的反差,尤其是因为眼睛四周的皱纹,才使它外表上像个令人尊敬的老者。在其他方面,“白雪”比起其他人类祖先来更不像人:人脸长鼻孔的地方它却长着两个深洞;它的双手长满了毛,也(应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