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我认识”,安忠良很难过,盯着证件上的照片看了好久,镜片后面的凸眼睛蒙上了一层泪光,“真想不到他会堕落到这等地步!竟暗算我们同胞向东洋鬼子去请赏!”安忠良把那个盯梢者的证件和函稿扔进了火焰正旺的壁炉里,连同执委会的许多文件一起烧了,才又转身把郑少白按在一把牛皮蒙面的靠背椅上,说,“好了,少白,这事过去了,别多想了,人到齐了,我们开会吧!”
安忠良转过身,两只手按着面前的案桌,单薄的上体向前倾着,湿漉漉的长头发挂到了颧骨隆起的脸颊上,两只凸暴暴的金鱼眼微微上挑,越过金丝眼镜的上框,打量着散坐在客厅里的二女五男七位执委:“诸位,情况十分紧迫!卖国的北京政府,反动的军阀赵玉林终于撕开假脸具,和日、英帝国主义公然站到了一起。赵玉林的第三旅日前开进了清浦,我们在座每一位同志的头颅都被标了价,罢工工友每天都在流血,情况相当严重!”
郑少白侧着身子,把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愣愣地盯着安忠良的瘦脸看,紧张地等待着这个工团领袖和革命党首领的进一步指令。他极希望这位首领能马上把关于撤退的问题明确提出来,并作出决定。其实,事情很明白,工友们的肉胸脯根本挡不住赵督办第三旅大兵的热枪子。那位督办大人可是杀人的好手,你敢硬拼,他就敢架连珠枪,这狗日的两年前就用连珠枪对付过省城示威的学生。
“……然而,须说明的是:我清浦各界联合发起的这场历时一百四十八天的总同盟罢工,已经严重打击了日英帝国主义在清浦的侵略势力,有力地声援了上海、青岛、广州的国民运动,已经获得了空前伟大的成功!”说这话时,安忠良攥起拳头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据清浦各行业工会负责之人报来的情况看,日英帝国主义在清浦工厂公司损失严重,大兴纱厂、东方机车厂濒临倒闭,永康、永福二厂已在做撤退回国之准备。在这一百四十八天之中,我广大工友,我各界国民给日英帝国主义分子制造的直接的资本利润损失,当以日元数百万计啊!”
坐在安忠良身边的联合罢工委员会副委员长郜明也将身子探到桌案前,插上来强调说:“更重要的是:此次国民运动,充分显示了我劳工阶级的力量,表现了劳工阶级的献身精神和革命热情。三万工友在这场反帝工潮中认清了帝国主义者和他们走狗的嘴脸,虽然流了一些血,也积累了斗争经验。过去我们说:‘世界是劳工的’,有人摇头,说这是空话。今天,我要说:‘清浦是劳工的’,想来不会有人再摇头了吧?!这一百四十八天的光荣的斗争,是反抗帝国主义的大演习!当全民族解放的曙光笼在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挣脱锁链向属于自己的光明的世界迅跑的!这也是一个空前的伟大的成功……”
两位革命首领都大讲成功,不提撤与不撤的问题,郑少白憋不住了,把脖子脑袋伸出老长,愣头愣脑地问:“安先生,郜先生,你们快说说眼下吧!眼下咱们咋办?方才安先生也说了,赵督办的第三旅都开进清浦了,咱……咱总不能等着挨抓,挨……挨杀头吧……”
郜明挥了挥手,打断了郑少白的话头:“好,时间很紧,听忠良兄说吧!”
安忠良镇定自如地把挂在额前的头发向脑后一甩,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又把两只手按到了桌案上。“郜明先生说得对,本席也认为劳工阶级在斗争中的光荣觉醒是我们此次成功的一大标志。但是,这整体的觉醒并不意味着每一个劳工的个体的坚定!今夜跟踪郑少白的家伙过去也是个劳工嘛,我认识的,他就堕落成了向帝国主义领事馆讨赏的走狗!而由各行业工团领袖们组成的联委会中,也有人向警察厅和赵督办告了密,要一个个卖掉我们的脑袋哩!”
“谁?”
“是谁?”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