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可以看清楚小寒的同学们,一个戴着金丝脚的眼镜,紫棠色脸,嘴唇染成橘黄色的是一位南洋小姐邝彩珠。一个颀长洁白,穿一件樱桃红鸭皮旗袍的是段绫卿。其余的三个是三姊妹,余公使的女儿,波兰,芬兰,米兰。波兰生着一张偌大的粉团脸。朱口黛眉,可惜都挤在一起,局促的地方太局促了,空的地方又太空了。芬兰米兰和她们的姊姊眉目相仿,只是脸盘子小些,便秀丽了许多。
米兰才跨进客室,便被小寒一把揪住道:“准是你干的!
你这丫头,活得不耐烦了是怎么着?”米兰摸不着头脑,小寒攥着她一只手,把她拖到阳台上去,指着地上一摊稀烂的杨梅道:“除了你,没有别人!水果皮胡桃壳摔下来不算数,索性把这东西的溜溜望我头上抛!幸而没有弄脏我衣服,不然,仔细你的皮!”
众人都跟了出来,帮着米兰叫屈。绫卿道:“屋顶花园上还有几个俄国孩子,想是他们看我们丢水果皮,也跟着凑热闹,闯了祸。”小寒叫人来扫地。彩珠笑道:“闹了半天,冰淇淋的影子也没看见。”
小寒道:“罚你们,不给你们吃了。”
正说着,只见女佣捧着银盘进来了,各人接过一些冰淇淋,一面吃,一面说笑。女学生们聚到了一堆,“言不及义”,所谈的无非是吃的喝的,电影,戏剧与男朋友。波兰把一只染了胭脂的小银匙点牢了绫卿,向众人笑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对绫卿有点特别感情。”
小寒道:“是今年的新学生么?”
波兰摇头道:“不是。”
彩珠道:“是我们的同班生罢?”
波兰兀自摇头。绫卿道:“波兰,少造谣言罢!”
波兰笑道:“别着急呀!我取笑你,你不会取笑我么?”
绫卿笑道:“你要我取笑你,我偏不!”
小寒笑道:“嗳,嗳,嗳,绫卿,别那么着,扫了大家的兴!我来,我来!”便跳到波兰跟前,羞着她的脸道:“呦!呦!
……波兰跟龚海立,波兰跟龚海立……”
波兰抿着嘴笑道:“你打哪儿听见的?”
小寒道:“爱尔兰告诉我的。”
众人愕然道:“爱尔兰又是谁?”
小寒道:“那是我给龚海立起的绰号。”
波兰忙啐了她一口。众人哄笑道:“倒是贴切!”
彩珠道:“波兰,你不否认?”
波兰道:“随你们编派去,我才不在乎呢!”说了这话,又低下头去笑吟吟吃她的冰淇淋。
小寒拍手道:“还是波兰大方!”
芬兰米兰却满心地不赞成她们姊姊这样的露骨表示,觉得一个女孩子把对方没有拿稳之前,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爱恋着对方,万一事情崩了,徒然自己贬了千金身价。这时候,房里的无线电正在低低的报告新闻,米兰搭讪着去把机钮拨了一下,转到了一家电台,奏着中欧民间音乐。芬兰叫道:“就这个好,我喜欢这个!”两手一拍,便跳起舞来。她因为骑脚踏车,穿了一条茶青折褶绸裙,每一个褶子里衬着石榴红里子,静静立着的时候看不见,现在,跟着急急风的音乐,人飞也似地旋转着,将裙子抖成一朵奇丽的大花。众人不禁叫好。
在这一片喧嚣声中,小寒却竖起了耳朵,辨认公寓里电梯“工隆工隆”的响声。那电梯一直开上八层楼来,小寒道:
“我爸爸回来了。”
不一会,果然门一开,她父亲许峰仪探进头来望了一望,她父亲是一个高大身材,苍黑脸的人。
小寒噘着嘴道:“等你吃饭,你不来!”
峰仪笑着向众人点了个头道:“对不起,我去换件衣服。”
小寒道:“你瞧你,连外衣都汗潮了!也不知道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