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作品中的“底蕴力量”,小生总是有这样的感觉。在本书中,也有个教人忍不住想伸出援手的可爱多多良老师登场。以“我”自称的故事推进人物从一开始就动辄对这位老师气得火冒三丈。为他提心吊胆、暴跳如雷、有时候又佩服不已。到了最后,甚至有如守护幼儿的母亲、或看护心智返老还童的老伴的糟糠妻一般。
说到妖怪研究,会让人猜想那会是一个宛如着有《妖怪谈义》的柳田园男般的杏坛民俗学者,但多多良老师不同。“至于老师,他穿着他一贯的宽松长裤,还有缝了许多口袋的特制背心,脖子挂了两台费了一番心血才买到的中古相机,背上背了塞着许多文件像座小山的巨大背包”(本书第三八页)。是个像小生这种人看了,会禁不住大喊“是水木*大师!”(哎呀呀,曝光了)的、俏皮感十足的素人学者。正因为如此,他充满了让“我”背负起妖怪研究这样的“罪业”、却还忍不住对他伸出援手的说服力。三曰以蔽之,他为“我”带来了“生存价值”这样的幸福。我要提出严肃的忠告,人生漫长,最近特别是上了年纪以后的日子会更长,若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不计较利益得失去投入的事物,可能会过得极惨。幸福与无聊,几乎都是不相两立的,但贫穷和有趣得不得了,毫无疑问是并存的。
话说回来,“我”和老师这段孽缘的开端,是东京一所大学举行柳田园男演讲会的时候,也就是昭和十六年夏天。“我”碰到了一个打扮诡异、拼命对大学警卫说教的人物。那个人似乎“正热切地诉说民俗学的未来以及妖怪研究的重要性,并拼命地想要启蒙似乎对这类事情漠不关心的守卫。守卫对于民俗学的无知,让男子再三说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发言”(本书第二十八页)。我要重申,幸福与无聊的人生无法两立,但贫穷与热情的人生,完全可以并存。小生也回想起来了。以前隶属于少数派的御宅族里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会突然抓住陌生人,滔滔不绝地激烈谈论对方毫不关心的问题。小生也有这样的一面。
这些人到了战后怎样活跃?这就是这本行状记的精彩之处。昭和二十五年左右的战后焦土,手塚治虫所带动的新的故事媒体“漫画”抬头,妖怪主要以“图画”为媒介展开了复权运动,但除了民俗学和幻想文学以外,都只被当成鬼屋的延长来娱乐。
在这样的状况中,多多良老师出发进行采访妖怪之旅。一如既往,“我”总是被老师搞得气愤不已,但这说起来就像小俩口拌嘴。而比这更有意思的是老师和“我”被卷入的事件对象——妖怪的阵容。阅读本书的读者,看到岸涯小僧、泥田坊、手之目、古库里婆等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妖怪登场,是否大吃一惊?因为它们一点都不有名。不仅是不为一般人所知,也缺少文献资料。几乎都是些只有名字和形姿,似乎出现在某处,遭到埋没的妖怪。这些题材教人担心光靠它们是否真能使长篇故事成立?可是,没错,其实这本书的有趣之处、它的妙味,就在于情节发展的不可预测。追寻完全未知的妖怪真面目的过程,与故事的进行完全重叠在一起,所以才有趣。就连脱线和误会也是悬疑刺激,从中蕴酿出幽默来。话虽如此,这并非创作推理小说,不能全凭巧合解决。妖怪以及有关妖怪的稀少资料是真实存在,所以必须从中推理、采究才行。换言之,本书以严肃的意义来说,也是对遭到埋没的少数派妖怪实体的研究。小生在读这部作品时,有如参加了为妖怪赌上性命的民间学者那严肃万分、精彩绝伦的研讨会现场,幸福极了。同时我也从不断揭露的解谜了解到日本文化中从未有人谈论的真髓。书中提到的日本文化,不仅是根植于古代神灵信仰的部分,甚至探讨到妖怪再也不可怕、成了玩笑和逗趣题材的江户文化,以及明治以后的民俗学中妖怪研究的各种问题点。读着读着,我禁不住佩服,哎呀,日本人也真是创造了一堆奇妙的文化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