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道谢,喝粥的声音赛过雷鸣,然后他从自己的干粮袋里抖出一截青稞面撒在锅中,笑着说,老夫今晚可谓施施然鼓腹而游了。
这老爷子,有驴不骑,好骨气!好英雄!老吕在一边感叹,并且小心地选择没有害处的词句,免得因为出言不逊而挨了战友的拳头。
像这位老者一样,在我们的队伍中流传着许多受人尊敬的名字。几个月前,在泸定桥爬铁索的战士们中间,活下来的18个人我一个也不认得,但死去的4位战友的名字我们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有一位妇女,据说参加红军时大字不识一个,但在金沙江边,我亲眼见到她蹲在地上草拟各部队分批渡江的命令,已经成为一名干练而有文化的指挥员了;再有就是像方才那位掉光了牙齿的老者,他只要坚持活下去,这件事本身就是英雄业绩……
他们都是英雄,他们的名字像古代英雄的名字一样被人传说,然而,我却没有机会成为英雄,身边这口该死的大铜锅就是我成为英雄的最大障碍。
8年前我刚刚拜师学艺的时候,我师傅常常对我说:好好忍着吧小子,厨子的本事都在锅里,只要离开灶台你就连狗屁也不是。我不相信他这话,参加红军之后便想离开我师傅,离开这口大铜锅,但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大队红军离开江西进入湖南,越往西走口味越辣,很快便传出“不吃辣椒不革命”的口号。随着补充的湖南战士越来越多,大家越发强烈地要求吃辣。这让我那位在京津两地大名鼎鼎的药膳师傅很是不满,便总是把烧辣椒的活儿派给我,还不住地在团长面前夸赞我多么积极能干,多么不怕苦不怕累,生怕我丢下炒勺拿起枪,留下他一个人去对付那些“能毒死活人的”湖南辣椒。
说实话,我从来也没喜欢过我师傅。他带着我跟随一位国民党的师长从北京来到福建,他拿很大的工钱,而我却只管剩饭。被俘后我参加了红军,他拿了回家的路费却没走,说要报答红军的不杀之恩,硬是把自己算作雇来的伕子,每天拿两角大洋的工钱给我们团烧饭,而且仍然算作是我的师傅。从江西出发以后,红军给雇来的挑工每天半块大洋,我师傅便也跟着涨了工钱。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回家,那是因为他得罪了一个青帮头子,回去只有死路一条,这才撒谎留下来。我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团长,团长却只是笑了笑,说过个一年半载他就会变好的,你根本就不用心急。
我不信他会变好,至少到了遵义之后他还是老样子。因为正赶上春节,而且这是红军离开江西之后的第一次休整,上级便给每个战士发了一套新军装,还发了好几块大洋,让大家给自己添置日用品。当时红军没收了军阀王家烈的盐行,把盐免费分发给贫苦百姓,也卖给红军战士,一元大洋可买七斤白盐,便宜得很。战士们买了盐之后除去留下自己路上用,还可以当钱花。
但是我师傅没有买盐,他买了更值钱却被红军明令禁止的东西——鸦片烟。这里的烟土很便宜,后来到了云南更便宜,一元大洋就可以买半斤最好的“云土”,只要能运出云贵两省,这些烟土就会非常值钱。刚刚渡过金沙江进入四川,我们在路边小店的门板上就看到了收购烟土的牌子,上边写着“上等云土,每斤大洋十二元”。当然了,我师傅贩烟发财的美梦最终也没能实现,在龙街渡口过江的时候,团长在船上很客气地跟我师傅商量。我没听到他们谈的是什么,但我师傅最终还是将他私藏在行李中的两颗柚子大小的“云土”抛入江中。过江后我师傅因为破财而心痛,却又不敢向团长发作,便狠命地拿《汤头歌诀》来为难我。好在这是学习药膳的基本功,从学徒开始我就背诵这些东西,根本就没当回事。他见一点也难不住我,便越发地生起闷气来。
想到《汤头歌诀》,我便又想到老吕。吃过那两勺菜粥之后,老吕蹲在锅边睡了。他的病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