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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罗坐在床边,脱下自己的沙靴。润滑剂发出一阵难闻的酸臭。它的作用是润滑鞋跟的泵吸式动力装置,使之驱动蒸馏服正常运转。天已经很晚了。他夜间散步的时间越来越长,使爱他的人们非常担忧。他承认,这样散步很危险。可这类危险他能预先觉察,也能立即解决。夜晚,一个人悄悄漫步在阿拉肯的大街上,是一件多么惬意而诱人的事。

    他把靴子扔到房间里惟一的球形灯下面,急切地扯开蒸馏服的密封条。上帝啊,他太累了!尽管疲劳使他肌肉僵硬,可脑子仍然非常活跃。每一天,平民百姓的世俗生活总是让他妒忌。一个皇帝是不能享受宫墙外那无名而火热的生活的……可是……毫不引人注目地在大街上走走:真是一种特权!从吵吵嚷嚷的托钵香客身边擦过,听一个弗瑞曼人咒骂店主:“你那双散失水分的手!”

    ……

    想到这里,保罗不禁笑了,从蒸馏服里钻了出来。

    他赤身裸体,却觉得和自己的世界完全合拍。沙丘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世界:一个被四面围攻的世界,却又是权力的中心。他想,权力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四面围攻。他低头凝视着绿色的地毯,脚底和它接触,感受着地毯粗糙的质地。

    街上的沙子深及脚躁,屏蔽墙山阻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狂风。但成千上万双脚踏上去,仍然搅起了令人窒息的灰尘,塞满了蒸馏服的过滤器。直至现在,他依然能闻到灰尘的味道,尽管他的房间门口就有鼓风机,一刻不停地吹扫着。这种味道令人想起荒芜的沙漠。

    那些日子……那些危险。

    和那些日子相比,独自散步危险很小。可是,穿上蒸馏服,就好像把整个沙漠都穿到了身上。蒸馏服,还有它那些用于回收身体散出的水分的装置,它们引导着他的思维,使思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蒸馏服还固定了他的举止行动,使他举手投足无不表现出沙漠的模式。他变成了野蛮的弗瑞曼人。蒸馏服带来的不光是表面的掩饰,它使他成了一个他自己的城市中的陌生人。穿上蒸馏服,他便放弃了安全感,拾起了过去那一套暴力手段。香客和市民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低眉顺眼。他们不敢招惹这些野蛮人。如果在市民的脑海里,沙漠真的有一张脸的话,它就是一张隐藏在蒸馏服口鼻过滤器下面的弗瑞曼人的脸。

    事实上只有一些小风险:过去穴地时代的旧人可能通过他的步态、体味以及眼神认出他。即便如此,碰到敌人的机会还是很少。

    门帘唰地一响,屋里射进一缕亮光,打断了他的沉思。加妮端着一个银色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煮咖啡的用具。两个跟在她后面的悬浮灯迅速移到指定位置:一个在他们床头,一个悬在她旁边照着她做事。

    加妮灵巧地移动着,一点没有老态,沉着,轻盈,弯下身子侍弄咖啡的姿势使他想起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活泼调皮,岁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非仔细检查那没有眼白的眼角,才会注意到那儿出现了一丝细纹:沙漠中的弗瑞曼人称之为“沙痕。”

    她捏住夏甲翡翠柄,揭开咖啡壶盖,里面顿时飘出一缕热腾腾的蒸汽。他闻出咖啡还没有煮好。果然,她盖上了盖子。那只咖啡壶的形状是一个纯银制作的怀孕女人,正在吹笛。他想起来了,这是一件甘尼玛,一次决斗的战利品。詹米斯,壶的前主人的名字……詹米斯。詹米斯的死多么奇怪,多么令人难以忘却啊。如果早知道死亡不可避免,他还会随身带着这只特殊的咖啡壶吗?

    加妮取出杯子:蓝色的陶瓷杯,像仆人一样蹲在巨大的咖啡壶下面,一共有三只:他俩一人一只,另一只给这套咖啡用具的所有前主人。

    “一会儿就好。”她说。

    她看着他。保罗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还是那个奇怪、精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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