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听到这番言论时,也同样感觉不对劲。
所谓胎儿,是体内的他者。那么是女人生孩子,还是孩子从女人身上生下来,着难以判断。不,没办法决定是哪边。
对女人来说,生产虽然是在个人意志下进行的行为,却也是无视于个人意志的生理现象。所以茜认为生孩子是女人的任务这种想法,原本就是错的。因为把生产当成任务,等于是在无形中认定精神与肉体是彼此乖难的。
尽管生而为人,女人却被盛装在女人这个器皿当中,而因为被囚禁在这个器皿当中,就无法自由地进行精神活动,这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这种主张茜也不是不明白。但是现在的茜认为,女人这种东西,说穿了只是用来生孩子的器皿罢了。生孩子的身体与“女人”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是同义的。器皿当中其实什么也没有装。只是器皿本身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器皿罢了。隆起的胸部、柔软的皮肤、身体的设计全都是为了生孩子——为了能够生孩子而形成的。
未有幻想观念中的“个人”与身体分离时,身体这个器皿才不是本质。这种情况,身体的功能与衣服无异。所以如果要从根本的部分贯彻个人主义,等在尽头处的现实,会是必须将肉体的性别也视为文化差异来看待。
没办法脱卸铭刻在肉体中的女性。
追根究底,如果不切掉这个乳房,缝合性器,改造肉体本身,就无法逃离它的束缚。
男人也是一样。
茜觉得,如果能够因此获得幸福,那当然无妨。
——幸福。
什么是幸福呢?
茜年轻时曾经修习药学。
那个时候,她曾听教授说过。
人的喜怒哀乐,全都视脑内物质分泌的多寡而定。就连崇高的母性,也是由于某种激素的分泌所造成。要是那种激素停止分泌,就算是禽兽也会放弃育儿,不再疼爱自己的孩子。对生物来说,鱼儿也只是一种生理现象。主张只有人不是如此,是一种傲慢吧。那么……
什么是爱呢?
爱不是什么不可侵犯的、形而上学的真理。
而是可以还原为物理、形而下的生理现象。
这样……就好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爱不存在。只是不必要的过剩幻想消失罢了。不,人应该了解那才是爱。
人身为生物,天性就是如此。人的身体是无法控制的自然,意志处于自然的统治下。那么先了解自己的身体,才是认清个人的第一步吧。
——这个身体就是我。
什么寻找自我,根本是胡说八道。
精神与肉体密不可分。累计肉体的经验,就等于活着。将非经验的观念视为先天的真理,并不一定能够过得幸福。肥大的观念只会折磨身体而已,就是因为一味追求观念的“个人”这种幻想……
结果,茜变得满身疮痍。
即使不去思考,幸福就在这里,
不必追求,安居之所就在此处。
——这个身体就是我的归宿。
失去妹妹,失去母亲,失去所有的家人后,茜总算发现了这件事。
——如果是妹妹,会说些什么呢?
他会笑我,说这才是放弃思索的愚昧个人主义吗?还是会训斥我,说这样无法改变社会构造?或是藐视我,问我事到如今还说这种理所当然的话?
或许聪明的妹妹早已再明白不过,更洞悉了遥远的未来也说不行。茜觉得一定是这样的。
好像和妹妹聊聊。
虽然这已经不可能了。
茜连一次都没有和生前的妹妹好好地议论过。不只是妹妹,茜一直避免着与任何人发生语言冲突。
除了一个人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