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正殿上的人们纷纷集议时,小牯爷的一双手却在长案下面狠命的搓着,而同他并肩坐着的关八爷仍然神态安闲,没把心底里忧虑和焦灼放在脸上,他听过牯爷的话,觉得他所讲的不无道理,并非是拖延诿遁之词,不要说是在万家楼了,换是在任何地方,当着这种混乱的时刻,若说把防匪御盗的枪支悉数调离,去救援远远的盐市,委实也有难处,他并没过份企冀,祗盼万家楼能抽拨出部份人枪来,打起救援盐市的旗号,一路朝南拉下去,依自己的估量,一路上闻风归效的零散人枪,必将多过拉出去的人枪数倍,祗要民间纷纷拉枪而起,不论枪多枪少,能否经得阵仗,单就这份民气,也就足够把江防军这支孤军压垮的了。
他祗是在等待着万家楼各房族集议的结果。他相信好歹总会集议出一个结果来的。万家楼各房族,在万老爷子理事的当口,一向是以赈救灾黎,乐善好施闻名北地,使众多江湖人物和饥馑的流民仰望,他相信在他们鸣钟集议的庄严场合里,必能综观全局,权衡轻重,不会让盐市待援的人们空等,也不会使自己失望。……不错,当朱四判官图卷万家楼那一夜,自己跟六合帮那些弟兄们确曾拚命的出过力,俗说:施恩不索报,何况在当时是义不容辞?他不希望万家楼因为关东山的面子才勉力拉枪,祗希望万家楼这些执事们能分清这事该不该为?
正殿上的人们在纷纷集议着,关八爷的眼光却越过殿前开敞的屏风望到廊外去。在殿外的一列宽阔长廊上,一排十几具白木棺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每具棺前,都有一群披麻戴孝的家人围在一起,拍地哀泣;有人手捧着倒头饭在白烛前祷祝的,有人使铁钳夹着红箔在焚烧,那些黑烟红火上浮着生者的哀愁。
他想起这些躺在棺中的死者,就该是在万家楼北,旱泓西边的荒地上,跟小蝎儿那群人误会接火被打死的,旱年看死人看得多了,单看遍野人尸并不觉得如何的大凄大惨,如今在看看这些为人母为人妇的家属们哭地呼天,就觉一片惨雾愁云直袭心底,使人有天昏地暗的感觉。
“今天是?”他转望着牯爷问说。
“他们出棺归葬的日子!”牯爷说:“八爷想必知道,这些人全是被小蝎儿那帮人放倒的。这些死者的家属们,有些很不见谅八爷,无论如何,在目前,那帮人打的是八爷您的旗号。”
关八爷垂下头,默叹着。
“我说,牯爷。”过半晌,关八爷才抬头说:“我知道您这主族事的人的难处。祗怪我那夜带伤冒雨奔赴万家楼时,没能立时跟您把话说明白,所以才有这场误会;所以——才倒下这多人,我关八是脱不了关系的,您真该落下栅门拘禁我,因为既是误会,罪不在小蝎儿他们身上,我不能眼看万家楼和小蝎儿再因此结仇!”
“八爷说得真够爽快。”牯爷说:“但您可甭误会,我吩咐枪队封住街内各处栅门,丝毫没有软禁八爷您的意思,我业已说过,那祗是防着良莠不齐的难民涌进镇来,弄得一片混乱,我想,八爷您是会体谅这个意思。”
也许牯爷说话的声音太低,盖不住殿里的议论声和廊间的哀泣声,关八爷仿佛没听着一般的,眼光又落到廊外去了。
黑色的纸灰在棺前飞舞起来,绕着伏地哀泣的人头打两个急疾的盘旋,便像是一群带着鬼气的黑蝶,飘漾飘漾的飞开去,在方形的天井上空抖着翅膀。两班琐呐班儿列在高楼前的平台上呜呜啦啦的吹着丧乐,几十个捎着扁担绳索的抬棺人也涌进了天井。穿绳加杠声,丧乐声,孝子扶着哭丧棒的长号声,接续不断的“起灵”的叫喊,以及由哀泣的嚎啕,完全把祠堂里的议论声打断了。……阳光分明在天井里辉亮着,那种哀恸的哭声足使阳光在人眼瞳中变成凄惨的颜色;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婆婆哭得死去活来,使她多皱的额头咚咚有声的碰击着棺盖;一个披头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