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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碧城是三天后请陈深在凯司令咖啡馆喝咖啡的。那天她围了一块墨绿色的披肩,看上去像一棵青翠的美人蕉。陈深就一直坐在徐碧城对面研究着她的披肩,他甚至伸出手去,十分细心地抚摸着。有那么一刻,陈深将披肩拉过来,盖住自己的脸深深呼吸着。他闻到了深嵌在披肩中的灰尘的气息,以及陈年旧事的气息。仿佛那气味像是一条黑暗中的隧道,可以引渡他回到青浦的短暂岁月。

    陈深眯着眼睛笑了,说,你真像一棵美人蕉。

    这个无所事事的下午,他们主要回忆了在青浦特训班的日子。徐碧城一直都没有提起唐山海,仿佛唐山海是与她无关的一个人。徐碧城说起当初在青浦时,陈深是侦谍组的教员,而徐碧城是一名普通的学生。陈深听了好久以后,都是一言不发,仿佛要把那一段往事给忘掉似的。但实际上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徐碧城,像一棵长势良好的青葱,浑身上下洋溢着阳光的气息。

    你爱过我吗?徐碧城说。

    我说你真像一棵美人蕉。

    我问你爱过我吗?徐碧城的语气中有些不满。陈深看着徐碧城,好久以后才声音低沉地说,你觉得有意思吗?

    那天陈深离开凯司令的时候,徐碧城没有走。她把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泡了在这家咖啡馆里。徐碧城是一个话不多的女人,在特训班的时候,也未必就是最亮眼的女人。她就像苏州河,与黄浦江相连却不是江。河面平静,底下波澜。在咖啡的浓香中,她一直痴想着比现在更年轻的岁月。战火让她从军,并且到了重庆,并且对一个叫陈深的热爱理发的侦谍组教员念念不忘。然后她潜回上海,不知道下一分钟会不会有性命攸关的危险。她不停地转动着咖啡杯,越转越快。她在想,这个漫长的下午,陈深是如何打发的。

    陈深的下午,是去将军堂接出皮皮,并且带他去大世界白相了一天。然后他又在书店买了许多周璇的唱片送给李小男。在李小男新租的住处,陈深帮李小男做了几个不咸不淡的小菜,看上去他就是像一个上海里弄里头生活的缩头缩脑的小男人。李小男赖在一张钢管沙发上听《银花飞》,那是周璇唱的广东小调。李小男像一堆随便扔在那儿的衣裳一样,一动不动地听了一个下午。听完了的时候,饭菜已经上桌,陈深坐在餐桌边对着李小男笑。李小男懒洋洋地趿上拖鞋踱到餐桌边坐下,斜了一眼陈深说,嫁给你挺不错的。

    陈深说,那得问我愿不愿娶。李小男提起筷子说,那我不管,反正和你在一起有吃有喝。还会做头。陈深的下午,在和李小男一起吃完晚饭后就结束了。李小男靠在门边送陈深,陈深说,你靠着门的样子,很像是北平八大胡同里的女人。李小男就说,滚!陈深眯着眼睛笑了,说,滚就滚。接下来陈深滚进了属于他的夜晚。这个夜晚已经与此时离开了咖啡馆的徐碧城的猜想无关了。陈深去问毕忠良要钱,毕忠良一边骂陈深沉湎赌场和舞场,一边扔给陈深两根小黄鱼。接着他又翻起了陈深上次私自将共党嫌疑人宰相的白金壳怀表充公的旧账。毕忠良其实在虹口开着一家“神仙堂”土膏行,经常让陈深带着扁头等几个心腹偷偷去十六铺码头的“宏济善堂”进货。神仙堂经营吗啡、红丸和高根,赚钱的速度不比抢钱慢半拍。平常陈深没少给他出力,而且陈深借着毕忠良的名头,和上海各帮混得烂熟。说到底,毕忠良不信任任何人,但是要排名次,他最相信的当然还是陈深。所以毕忠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仍然扔给了陈深两根金条,算是他对兄弟的仗义。

    你要么就是死在舞场里,要么就是死在赌桌上。你不会死在前线,也不会死在抓捕国共嫌犯的行动中。毕忠良无数次给陈深下定论,他说刘兰芝一直关心着陈深的个人事体。毕忠良说,你嫂子也说了,一个男人要是不娶上家主婆,这个男人就没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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