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离开工厂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什么人送我了。这场景很像阿城在小说《棋王》里所说的,等到他插队时发现别人已经都被他送走插队去了。离开工厂到公司去,是这个时代的主题,跟当初知识青年下乡一样,有巨大的诱惑力。有人将中国青年在不同时代的命运总结为下乡、下海、下岗,这话非常精辟。
我走的时候为了制造热闹气氛,放的是红星生产社的第一盘磁带,许巍唱的《两天》,"我只有两天,我总没有把握,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那彷徨和悲切之心搅得我软软的。
就剩李国林一人还呆在工厂,他被升为分厂党委组织部部长,干的是考察干部的活,经常到车间去和车间主任、班组组长们谈话。这活听上去很吓人,基层干部的业绩由他记了厚厚一笔账。我曾开玩笑说千万要做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好干部,千万不要记一笔糊涂账,千万不要......但我认为这样去要求李国林有点蛮不讲理,他年轻,他没有住房,他没娶老婆,他的脑子里被生活问题紧紧缠绕着,他很难干出一个超出生存目标的行为。从某种角度说,在我们两个宿舍同期分来的大学生中,只有他在工厂获得了初步的成功,而这离真正的成功还很遥远。
我不能想象在我们那么庞大的工厂里,大批大批的大学生因为得不到自我价值而离去会不会使领导心虚。我更想不通大量的国有企业如果不景气,计算机又卖给谁使用?难道每家搁一台电脑看VCD就标志中国的信息技术得到高度发展?我丧失了思考这些重要问题的能力,只能非常清楚地知道口袋里的钱不够给心爱的女孩买一条项链??如果有这么一个女孩存在的话。当挣钱成为整个社会唯一的价值取向的时候,我无力找到自己除了去挣钱还能干什么,或者说这个社会除了提供我挣钱的场所还能提供给我什么。耕读不可能成为你逃避社会的方式,如果遇到一个不讲道理的村干部你会更加受尽凌辱。我开始对眼下的北京产生了兴趣和勇气,因为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退避的地方。
我去的是一家公关公司,以前只是在电视里看过公关小姐,觉得做PR(PUBLICRELATION)必需要脸蛋,现在我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我的老板DIRECTOR唐告诉我我就是一个公关的材料。当时他从北京外企服务总公司的档案中发现我时,被我的个人简历中用黑体标注的一条简介抓住了:喜欢有创意的工作。他说他太缺有创意的人了。
等我到公司去面谈时,我几乎被DIRECTOR唐的架式给吓回去了。因为这是一家美国公关公司,在全球赫赫有名,而他们的IT(InformationTeology)组做的客户是我非常仰慕的计算机巨头IBM,他们之间的报告全是ENGLISH。我认为我必需自觉离开这个公司,因为我的英语口语非常糟,而且......。我见到这家公司的派,就觉得自不量力,大家都经常用嵌入式英语和缩略英语对话,而且关键词往往被英语代替,我只能不懂装懂地点头。我知道这个时代是大量的AGENCY(代理),靠脸蛋和语言还蛮好吃饭。但我天生没有语言天赋,到北京几年还不能溜一口京腔普通话。
我初次见到DIRECTOR唐时,他就要给我BRIEF(简介)一下这个到处用红颜色布置墙壁的公司。我是一个做技术的人,决不会摇唇鼓舌,靠抛媚眼和喝酒来挣钱养活自己,我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特长。我在面试时见到DIRECTOR唐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我不是你们需要的那种人。结果你猜怎么着?DIRECTOR唐说我对他们有根本性的误解,他和我对话彻底改变了这么多年来我对自己的认识,以致这段对话经常在我遇到困难时回想在耳边。我认为那段对话是我人生的精彩对白:我:我觉得我非常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