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
蕙西已来,始唤起,论连夜天象。西南方有苍白气,广如一匹布,长数十丈,斜指天狼星。不知主何祥也。因留蕙西早饭。蕙西面责予数事:一曰慢,谓交友不能久而敬也;二曰自是,谓看诗文多执已见也;三曰伪,谓对人能作几副面孔了。直哉,吾友!吾日蹈大恶而不知矣!是日,作小楷千馀字。下半天,蕙西来,招同至陈艺叔处,灯后归。王翰城来,久谈。
这一年的曾国藩,试图让自己恢复正常,他和妻子下棋,开始看小说。但京师的诤友们,仍然沉浸在对他进行大批判的幸福之中,断然不会轻率放弃此种乐趣。
有个江西人邵懿辰,字惠西,书上说他“性故憨直,往往面折人短”,就是说他最擅长于抓住你的缺点,然后当众指责你,如果你羞恼成怒,OK,那你气急败坏的表现,就有可能毁了你的前程。如果你虚心接受,那更好,你既然承认了错误,就界定了他是你的批判者,你是被批判者的关系位置。
在这里他指摘曾国藩三大错误:交友不能久敬,谈论诗文坚持自己的观点,对人能作几副面孔。
说老实话,这三条中的任何一条,都是最纯粹的鸡蛋里边挑骨头。
先说第一条,交友不能久敬。交朋友这事,总会有些朋友越来越亲近,敬的距离比较远,而亲近之后最适宜的态度是坦诚,而不再是敬而远之。如果这也是错,这人际关系还怎么平衡?
邵惠西指控曾国藩谈论诗文时坚持自己的观点,这可以说是无理取闹,曾国藩是垂万世之国手,不是曾国藩说的肯定就是对的,但至少在诗文这个领域中,邵惠西和曾国藩差太远,他的指控难以让人接受。
最后一条是说曾国藩做人几副面孔,这就对了,这应该就是曾国藩本人。他对于人情世故的揣摩,过于老道厉辣了。邵惠西想让曾国藩从老奸巨滑的高度滑落下来,恐怕不太容易。
是夜曾国藩夜观天星,发现有不明飞行物出没。
二月二十日:
晏起。饭后看小说,已初,至龙爪槐公请房师季仙九先生,言有诳语,酉初归。女儿尚未好。季师意欲予致力于考试工夫,而予以身弱为辞,岂欺人哉?自欺而已!暴弃至此,尚可救药乎?
这是曾国藩日记中,最难解的一条。在他所有的日记中,都会把当天读的书名记录下来,连续阅读的书,会记述得简单一些。比如说他两年前读小说《绿野仙踪》,第一天记录书名,此后就用小说来替代。但是这则日记却不同。
这则日记说他今天看小说,可是看的是什么书,此前的日记没有说过,此后的日记也没有补充。这是他唯一一次的隐瞒书名,他到底看的是什么书?为什么不肯让我们知道呢?
而且这本书的内容,应该是很吸引人的。你看看后面的记述,房师季仙九突发神经,今天要考考他,却被他断然拒绝,理由是身体太虚弱。虽然事后他一再反省自己,怒斥自己自欺欺人,明知是欺人还不肯把书名说出来?
到底是什么书呢?
三月初二日:
早起,饭后写小楷千馀字。日中,闺房之内不敬。去岁誓戒此恶,今又犯之,可耻,可恨!竹如来,久谈。久不克治,对此良友,但觉厚颜。庞作人来。言渠近来每日记所知,多或数十条,少亦一二条,因问余课册,予但有日记,而无课,闻之,不觉汗下。酉初,赴岱云便饭之约,座间失言。
说过了,自打倭仁不再折磨曾国藩以来,京师庶吉士们批评和自我批评的风气大大收敛。但围绕着曾国藩,还是时不时的刮起一阵小旋风,大概是因为曾国藩是最优秀的,人之患好为人师,逮到一个优秀的人,都想来指导他。所以曾国藩的日记,仍然保持着无奈的自我批判风格。
这则日记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