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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境地,只叫得一聲「苦也」,或「我命休矣」,真是這樣的。

    但我到底逃到了郊外,直等到警報解除了。阡陌上都是人,像清明節踏青,

    現在他們都四散歸去。有一婦女與我同行一條田塍路,看她二十幾歲,是個小家

    小戶的人家人,我問她的姓名,住在漢口那一條街,家裡可有些甚麼人,又是做

    的甚麼生意,而且告訴了她我是誰。我怎麼竟這樣的多說多話起來,只覺人世非

    常可得意。

    逃過鐵路線其實最危險,此後我改到近地的防空洞裡躲避。洞裡白日幽暗,

    只聽見外面悶鈍的飛機投彈,我萬念俱寂,似乎面前湧起一朵蓮花,它是歷史的

    無盡燈。隨後警報解除,我出來到漢陽江皋閑遊,但見晴日田疇村落,皆成金色

    世界,那警報解除的聲音也與剛才的悽厲大不相同,直是繁華得山鳴谷應。靠近

    薛家嘴渡頭的小村落有賣酒食的,我進去喫飯,漢水的魚極新鮮。

    空襲使我直見性命,曉得了甚麼是苦,甚麼是喜,甚麼是本色,甚麼是繁華

    ,又甚麼是骨力。愛玲原已這樣開導我,但空襲則更是不留情面的鞭撻。天目山

    有個寺,和尚先要挨毛竹板夾頭夾腦很厲害的一頓打,把他心裡的渣滓都打掉,

    又史上記曹操為縣令,懸五色棒於門,專打強豪,今世要開太平,真亦要有這樣

    的峻烈。

    我變得很難被伺候,甚至被看作喜怒莫測。日本的豪傑之士,中國的三教九

    流,或引我為同調,我總心裡要暗暗叫一聲慚愧,因我到底是與他們不同的。我

    寧是要學學愛玲的不易被感動,也做個神清氣爽的人。

    池田三品他們悲歌慷慨,而我愈靜。日本歷史上的人物,他們佩服楠公,我

    卻覺得德川家康好,他從戰國時代開出三百年一統之局,實與漢唐之以黃老得天

    下為相近。但日本現在只有軍神。我見三品他們穿上軍服,刻連相貌亦變得很好

    ,且日本的佐官都是這樣的年齡,竟像解脫生老病死似的,這我也是覺得好,但

    是神境我總不喜。

    我在漢口時,一次去憲兵隊見福本准將,他正在大聲斥責部下,那種日本皇

    軍的威力,使我想起西遊記裡蜈蚣精兩脅下放出金光,把孫行者罩在金光影裡團

    團打轉。但是為何不做個本色的人?那樣的威力其實於身不親。又一次是三品報

    導部長帶我到日本軍部指定的食堂,有日本料理與洋酒咖啡,漢口大轟炸後,四

    近不聞人聲,我又不知此地是甚麼街,只覺好像海島上神道所棲之處,荷馬史詩

    裡奧德賽遇見過的風景,但是於人世無親,怎麼亦及不得尋常巷陌。

    中國人中,我是怕與士接談。池田介紹給我湖北省合作總社社長楊偉昌,是

    個老實硬漢,絕不貪贓,每天都是鬥志滿滿的,但他與我說革命,說土地國有,

    及對日本強硬,我聽著只覺無趣。因此我想起北伐時魯迅在廣州,他對騎馬執旗

    的國民黨軍官,唱國際歌的校工,及普羅文學的戰士郭沫若,一概不以為然,這

    裡纔正是有著魯迅的真價。蘇東坡天際烏雲帖裡有一首詩、

    長垂玉筋殘妝臉肯為金釵露指尖

    萬斛閒愁何日盡一分真態更難添

    中華民國一代人江山有思,豈可一身裝滿革命。

    我亦只是能淡泊。前時在上海辦中華日報及國民新聞,江北抗戰將領李明揚

    ,對人說我寫的社論對日本竟能如此嚴正,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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