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嬉唐突】
我鄉下山洪暴發,叫做出順,順就是蛟。說有一位年青姑娘在堂前紡棉花,
簷頭大雨如簾,照得明明亮,忽然一聲響,當前的地裂開一穴,隨著一注清泉,
跳出來一隻小山羊,嗎哈哈走到紡車前,依依親人,那姑娘就把一紅頭繩繫羊角
上,它也聽她繫,然後得得的走下階沿,纔出大門口,當即迅雷疾風,山洪大至
,那羊就化為蛟,乘浪挾濤而去,那人家與姑娘卻安然無恙。蛟原來也這樣的順
。
民間戲裡有呂洞賓三戲白牡丹,還有唐伯虎三笑姻緣,我卻有三鬥,鬥周佛
海,鬥李士群,鬥汪先生。但我其實是個婉順聽話之人。左傳裡兩軍陣前,對敵
人亦還是有禮,而我是對敵人亦有親情。且我的那幾場鬥,在南京政府中除了最
後陳公博周佛海相火拼,要算是影響最大的鬥,可是市廛不驚,像那蛟的使那人
家與姑娘無恙。又我的那幾場鬥也許是根本不必要的,也許像桃李競妍梅雪爭春
的不過是閒情,古今來興廢恩怨,惟有江山無恙,歷史原來亦是閒情罷了。此所
以曹孟德能臨陣安閒。
一
卻說一次我從上海趁夜車去南京,與同行的某立法委員談天,他一口說清廉
,為國為民。我就要戲他一戲,問他可有甚麼弄錢的法子,便是與日本人聯絡做
生意亦好,因為時局看起來靠不住,將來不要連逃難的錢亦沒有。他就當真與我
談起生意經來。我寧可這樣,因為總比剛纔聽他假正經的說話更此中有人。但我
聽得一回,就借故早睡了。
及至醒來,天已東方條白,火車正經過龍潭,成竹枝詞一首、
又是征輪逐曉星棲霞山下有人行
富貴榮華原一夢仍愛此夢太分明
看來看去平仄不對,但亦沒有法子。
我做官亦像我做詩的是生手。當法制局長剛滿一年,各部會省市長官約齊了
到汪先生處訴苦,說我使行政院與他們之間成了有隔膜,但是不好把我免職,汪
先生就索性取消法制局。我轉任全國經濟委員會的特派委員,不過是到時候去開
開會。
太平洋戰爭第三年春天,日軍為宣傳武運,在南京玄武門外郊野裡佈景起南
太平洋,雲天碧海,海峽裡的兵艦,對岸新加坡的現代都市好明麗,飄揚著日章
旗,遊人見了齊喫一驚,照耀得眼睛都亮了。我在他們佈置尚未完工時就去看,
想起自己二十七歲去廣西時過廈門,今日亦依然是天下世界這樣新。
及至完工開放,第一天日軍總司令部招待汪先生參觀。汪先生來到郊原坡陀
處下車,站住先望了一望那佈景,隨與汪夫人步行,夫婦不知因何口角起來。走
到一間像路亭的房子,眾官扈從汪先生於此歇步獻茶,不防廳上掛有褚民誼寫的
「國民政府還都紀念碑」的拓本,汪先生一見就伸手去撕,侍從武官忙上前把它
取下,褚民誼亦在旁,眾皆恐懼。於是後宮大將來陪伴汪先生到場上去參觀,汪
先生只草草的巡了一轉,亦不甚與後宮大將說話。
汪先生是亦為這景色所驚了。他想起當年孫中山先生在南洋鼓吹革命,而現
在身邊的汪夫人亦即當年在一起的女同志陳璧君,那時的天下世界就有這樣新,
他們曾想像黃種人將有如太平洋戰爭這樣的雄國大略,單看日俄戰爭時孫先生的
興奮即可知。但現在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