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向我点了一下头,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我向大姨连珠炮一样地提问,问题又细又密,包括到孩子是不是母乳喂养,一天吃几次奶,吃了吐不吐奶,穿几件衣服,盖几层被,睡觉的地方、姿势,甚至一直延伸到母亲生产以及产前检查的情况,眼看着大姨有点招架不住了,不时跑出去询问母亲后才能作出回答。
但是问着问着,大姨的神态就逐渐缓和下来了,当我问到孩子这几天玩耍的情况时大姨的眼中竟有了慈爱的笑意,“哈哈,看不出来,你对养孩子还知道蛮多的吗。”估计当时我的脸肯定是红了。
何况,大姨哪里知道,我的问题越是细,越是说明我还没有找到可能的死亡原因!而且,我问喂养情况是看孩子的健康状态,穿衣盖被情况是排除意外窒息,而生产情况是为了排除产伤和先天疾病!我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找不到明显的死因。
甚至,一直到解剖结束,我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
但是在我们步出殡仪馆的时候,我看见了这样难以忘怀的一幕:孩子的母亲举着孩子可爱的遗像,和三十多口家属一起跪在了我们面前,哭喊着,“你看看,你看看我的孩子啊!”我的眼眶又红了,我的脸又别转了,我最害怕这一幕。
老百姓的这一跪,承载着太多的天理人情,我是一个小小的法医,我承受不起,真的。
何况,在无数的天理人情面前,我最终只能选择对事实负责,如果最终事实对母亲不利,我会多少次在凌晨时点燃一支香烟,又会多少次午夜梦回中看到母亲这凄然一跪呢?回家的路上我默默无言。
当晚我看到了市疾病控制中心的调查报告。
事实证明他们在打防疫针方面比我专业得多:这份调查报告不厌其烦地描写着注射的每一个细节,诸如疫苗的生产厂家、批号、失效期、保存环境的实测温度,注射器的生产厂家、批号、失效期,甚至是注射人员的学历、培训以及详细得无法再详细的注射经过。
但是报告最后的结论是:建议马上组织专家尸检,查明死因。
我苦笑了。
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在病理切片上,要是病理切片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呢?不行,我得给他们打打防疫针了。
“现在,仅仅从尸表检查、尸体解剖和器官的大体观察我们还不能发现明显的死因。当然,我们还会通过病理组织学检查,用显微镜去观察更细致的改变,不过,我必须提醒各位专家:大约有百分之十的案件,我们穷尽一切技术手段,仍然无法发现真正的死因。”我目光扫了一遍在座的各位专家。
县防疫站的一位年轻干部的脸马上哭丧了起来,身体也歪在了桌子上:“我们还宁可就是防疫针打死的,那么我们就销毁所有的疫苗,赔偿这个家庭,至少,我们还可以向厂家追偿啊!要是查不出死因,这么不死不活地吊着,全省的防疫工作都没法开展了啊!”“我明白你的苦衷,我会尽力的。”我在心里说。
“各展所长吧!”郑老提议,“你们擅长病原体的检查,我们将提取的血液拿一半送到省疾病控制中心做各种病原体的检查,如果是阳性,我们会复查后写进结论。另外,我们需要疫苗的样品、外包装、说明书……”郑老罗列了很长的一张单子。
“也只能这样了,麻烦你们多费心!”县卫生局局长做了总结性陈述。
以后的一个礼拜的时间,我把手上所有的案件都放在一边,一门心思扑在这个案件上,每天不停地上网查阅资料。
我也知道,我暂时推开不管的案件中有不少都是恶性刑事案件,但是,那只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而这一起案件,关系到的是全省儿童的安危。
深夜,整栋办公楼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四周环境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