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醇王府是下午三点钟。虽说暮秋昼短,离天黑也还有两个钟头,醇王特地亲自带路,陪李鸿章一览楼台林木之胜。
这一座醇王府,已不是当年八旗女词人西林太清春,与贝子奕绘吟咏酬唱之地的太平湖醇王府了。旧邸为当今皇帝诞育之地,自然而然地成为所谓“龙潜于渊”的“潜郾,不宜再祝因此,醇王在光绪初年,物色到了一所巨宅,地址在伞子胡同,本来是乾隆朝权臣和珅的一个亲戚所有。一旦“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六亲同运,这家人家也就很快地败落下来。废宅荒园,地方太大,没有人敢买,因为买下来也修不起。
这对醇王来说正合适,他要的就是地方大,买下基址,只花了三千五百银子,但重新营建,却花了房价的十倍都不止。
兴工了两三年,直到光绪八年春天才落成题名“适园”。
适园的正厅,宏敞非凡,“颐寿堂”三字,出于恭王的手笔。其中供奉一方匾额:“宣赞七德”,是先帝穆宗的御笔,特地由太平湖府邸中,移奉于此。
颐寿堂两翼是两座洋楼,就称为“东楼”、“西楼”,西楼北窗之下,修竹万竿,绕以一弯流水,水边建一座亭子,叫做“修禊亭”。
沿着这一弯流水,曲折而东,是一带假山。山上有“问源亭”,山下有“风月双清楼”。绕过假山,一方极大的平地,多植长松,有一座茅檐的厅,题名“抚松草堂”。西面隔着一道小溪,渡过板桥,是一片梅林,中间隐着五楹精舍,名为“寒香馆”。
“寒香馆”后面有一条曲径,粉墙掩映,红楼一角,想来是内眷的住处。到得尽头,向东一转,有一道垂花门,推门进去,别有天地,是仿照西湖“三潭印月”构筑的一座水榭,九曲阑干,四面可通。进门之处悬一块醇王亲笔的横额,大书“退庵”二字,其实是醇王延见亲密僚属的一座“签押房”。
在退庵歇脚进茶。然后又回到寒香馆,再往西走,有一座“罨画轩”,轩西便是适园尽处,花绮石癯,别有幽趣,茅亭有一块匾,就题作“小幽趣处”。
此外还有题名“绚春”、“沁秋”、“梯云”、“揽霞”的楼台之胜,李鸿章腰肢虽健,到底也是花甲老翁了,只能匆匆而过,或者遥遥一望而已。
游罢全园,醇王在他的书斋“陶庐”设宴款待。这不是简慢,而是体恤,因为在正厅安席,则亲王仪制所关,少不得衣冠揖让,岂不是让客人受罪?书斋设座,只算便酌。陪客亦仅一位,是惠亲王奕绵的小儿子贝子奕谟。园中匾额,大半出自他的手笔,他是醇王最亲近的一个堂兄弟,特地邀了他来作陪,便有不拿李鸿章当外人的意思在内。
主客三人,围着一张大理石面的红木圆桌,成鼎峙之势,无上下之分,谈的自然是闲话,然而也不免月旦人物。醇王提到左宗棠,在惋惜中表示失望,李鸿章则是以直报怨,谈左宗棠如何与曾国藩结怨,又如何与他的至亲郭嵩焘结怨。左宗棠为了要争广东的地盘,不惜力攻广东巡抚郭嵩焘,保他的部将蒋益澧接任的始末。
“原来是这段恩怨!”醇王是如梦初醒似的神态,“我听人说,是湘阴文庙出了灵芝起的误会。原来不是!”
“怎么?”奕谟问道,“出灵芝是好事,怎么起了误会?”
“我怕说不完全了。”醇王说道,“少荃总知道这段公案?”
“是同治三年的事……。”
同治三年,湘阴文庙,忽然发现五色灵芝一本,轰动远近。不久郭嵩焘拜命受任为广东巡抚,喜讯一到,郭嵩焘的胞弟崐焘,作家书致贺,说:“文庙产芝,殆吾家之祥。”这本是一时的戏言,谁知正以平洪杨之功封了一等恪靖伯的左宗棠,听得这话,大为不悦。
他说:“湘阴果然有祥瑞,亦是因为我封爵之故。跟他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