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普遍主义完全不同的某种世界精神的萌芽。
正视现实本身,据此进一步改造现实,这是一种理想。我从鲁迅的锐利目光中感觉到的,正是这种注视民族灵魂的视线。他排除一切三棱镜,全神注视现实。他在评论人的时候,揭去一切粉饰外装,表现出人的本来面目。他以人压迫人却不知耻的"吃人"现象作为主题,创作了《狂人日记》(竹内好译,岩波文库版)。在这书的末尾,他痛苦地呐喊:"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吧……。"这喊声深深地刺痛了读者的心。
在描写最下层贫苦农民的《阿Q正传》(同前书)中,他写道:"然而我们的阿Q却没这样乏,他是永远得意的:这或者也是中国精神文明冠于全球的一个证据吧。"这段简洁的描写,鲜明地刻画出那种生存于愚钝之中,像杂草一样挺拔的民众的原始形象。这使我又想起维克多·雨果的洞察力。他曾在巴黎的小流氓心中发现了"由存在于巴黎空气中的观念所产生出的一种非腐败性"。
恐怕不能说鲁迅的文学运动取得了功效,但是我相信他毕生为之奋斗的主题,在新中国已得到继承。以前我会见作家巴金时,他提到:"我写文章是为了同敌人战斗。"这使我十分钦佩。巴金又说:"我的敌人是谁呢?是一切旧的传统观念,是阻碍社会进步与人类发展的一切不合理的制度,是粉碎了爱情的一切坏东西。"我从巴金先生的风貌中看到了与鲁迅相同的、和民众一起战斗的"战士"形象。进一步看,战后中国一直倡导"为人民服务"的口号。我是对此极为关注的许多人之一。因为从这一口号中,我预感到开辟历史的全新的民众形象即将出现。
有位曾在中国科学史研究上取得巨大成就的人物,名叫约瑟夫·尼达姆。在他的大作《中国的科学与文明》(思索社版)一书序言(胁本繁译)中写道:"今天我们正处在新的普遍主义的黎明期,它将把各人种中一切劳动的人们,结成一个普遍的合作的共同体。"
这个"新的普遍主义"的主要角色,必将是全新的民众和庶民的群像。我认为只有中国的悠久历史与现实步伐才蕴藏着开拓上述未来的无限的能量。
扎根于庶民之中
——前汉宣帝时代的善政
中国前汉时代有个被赞为"中兴之治"的君主,他就是宣帝。宣帝的祖父曾被诬谋反,以至株连全家。那时他才诞生几个月,虽幸免于被杀之难,却被降为"庶民"。后来皇帝不期驾崩,后继无人,便找到他这个武帝的曾孙,继承了帝位。由于宣帝生长于民间,深知百姓状况,又掌握了生活智慧,所以他的政治曾放射出异彩。他最憎恨形式主义与虚套。
讨厌那些知识阶层的儒者们标榜传统、玩弄脱离百姓生活的理论。
宣帝的太子生长在宫中,不懂人间饥苦。他凭主观意志请求宣帝纳用儒者。宣帝听后,勃然变色,斥退太子。《十八史略》(林秀一著,明治书院版)中有如下记载:"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乎。"
在这里,他严厉申斥了那些堕入形式,不尊重现实,只是一味要求遵循古法的儒者们。
日本作家陈舜臣氏在《小说十八史略》(每日新闻社版)
中描写了儒者们倡导在皇帝进膳时施行古礼,宣帝对此严加批判,斥之为形式主义的情况。宣帝嘲笑宫中这种大讲排场,煞有介事的进膳仪式,他说:"这么做还吃得下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