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到了那个灾难性的日子。
灾难性的日子来临时并无征兆,一切俱与往常一样娴静安谧。初冬的太阳一大早便在湛蓝的空中悬着,把同仁里的士敏土街面和街面两旁的公馆洋房照得明晃晃的。和暖的阳光下各公馆和领事馆的汽车、包车在街上来回跑着,阵阵喇叭声和车铃声传得很远。中午时起了一阵风,天光模糊了几个钟点。到得傍晚,红红的日头又冒将出来,于西方的天际赫然浮着,烧得满天落霞一片绚丽。郝公馆的太太儿女们照常到二进院子的饭厅吃晚饭,都不经意地浸身于落霞的红光中,只九太太蕊芳抬头看了看天——并没看到落霞,只看到西天那边浸漫过来的天光,随口对南如琳说了句,天真好,吃过饭到花园坐会儿吧。南如琳应了,后就在花园里和蕊芳坐了一会儿。
蕊芳这日有些怪,嗣后回忆起来,南如琳还记得,蕊芳不像平常对她那样亲热,看她的目光显得很冷漠,脸上却笑着,有点假兮兮的。南如琳原以为蕊芳把她叫到花园里,是想和她谈袁季直——王队长知道的事,蕊芳必已知道,她再瞒蕊芳也没意思。已想着蕊芳若问起来,就和蕊芳说。可蕊芳却没问,只谈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南如琳那当儿已后悔对大少爷说得太多,也不敢主动把话题往这方面扯,怕蕊芳认真起来不好办。蕊芳和她说过,自己和王队长是要长好下去的,下半辈子还要靠着王队长。她也答应过蕊芳,永不把蕊芳和王队长的事说出去。可她竟食了言,不知出于啥心理和大少爷说了,这就对不起蕊芳了。
坐了一阵,觉得冷了,南如琳对蕊芳说,怪凉的,咱回吧?蕊芳并不反对,二人就起了身,向四进院里走。
在月亮门前迎到了大少爷和王队长。大少爷和王队长像是从王队长屋里出来的,两人都穿着便衣。大少爷身上是南如琳极眼熟的宝蓝色暗花缎夹袍,夹袍外套着件黑缎子小坎肩,王队长是一身利索的短装。
这是南如琳最后一次见大少爷,可南如琳那当儿不知道,大少爷也不知道。南如琳和大少爷走到对面了,看着蕊芳和王队长在面前,头一低想过去,连招呼都没和大少爷打。倒是蕊芳和大少爷、王队长都打了招呼。
大少爷和蕊芳打着招呼,眼睛却盯着南如琳说:“南十娘,我……我想和你说句话。”
南如琳在月亮门下站住了,扭头瞅了大少爷一眼:“你说。”
大少爷迟疑了一下,却啥也没说,挥挥手道:“算了,明天再和你说吧!”
回到房里,南如琳便想:大少爷要和她说什么?该不是说袁季直吧?大少爷说过要去会会袁季直的,只怕是会过了,要把袁季直的底和她说说,让她做那奔与不奔的决断。南如琳一点没想到,方才大少爷正是去会袁季直,且把一条性命赔了上去。
在房里躺着看书时,就听到外面隐隐响了枪。是三响抑或是四响记不得了,反正是响过的。声音不很大,仿佛豆芽秆一般的小炮仗。南如琳没在意,也真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在放炮仗。直到前面几进院子闹起来,说是出事了,她才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随着拥出来的家人赶到前院客厅,看到浑身血淋淋的大少爷,南如琳这才恍然悟到,灾难已经发生了。这是个将会被她永远记住的日子。
大少爷半边俊美的脸庞已糊满了血,胸前也湿漉漉的,那件宝蓝色的缎夹袍被血水浸得发暗发青,上面还有两个弹洞。和大少爷一同出去的王队长身前背后也有血,不知是背大少爷回来时沾上的,还是自己也受了伤。王队长守在大少爷面前哭,说是自己对不起大少爷,没护好大少爷。
据王队长说,大少爷要他陪同去见静园的袁季直,不知是为了啥事,他问大少爷,大少爷也不说。和袁季直约好的见面地点在“新共和”后面的小树林里。走到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