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睡着了么?”
“没。心里堵。”
“堵啥呀,咱该办的事都办了,这就行!你还别说,咱幸亏去了周行长家,要不去真不行,你没看周行长开初的意思么?分明想推呢?”
“是呀,咱这几百块钱东西他哪瞧得上?狗娃,你注意了么?咱那东西搁在他脚下,他……都没正眼看看。”
“叔,你这就不懂了,当官的都这样。这叫……含蓄,哦,对,含蓄。有时我给人家送礼,人家不但不看,嘴上也不提呢,就当你没送给他……”
“唉,这事要搁在五十年代……”
“嘿,我的个叔哟,你咋又想五十年代了?你那五十年代回不来了!”
“那不一定。好东西都能找回来。你没看到么?广播、电视里又放样板戏了,这不是往六十年代回么?再回就回到五十年代了。你还甭说,那样板戏我一听心里就舒服。”
“我可不舒服!那是啥年月?他妈的,累死累活干一天挣不到两毛钱,年终分红一算帐,扣了口粮、柴禾,你倒欠队里的钱!”
“就算农村不好,城里总好哇。咱工人阶级真个说一不二,活得那叫有尊严呢!狗娃,你还记得不?那时还没这座楼,这里是大杂院,正房谁住的?咱!在这院里谁是依靠对象?咱!谁监视那些地富反坏右、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咱!就说楼上的司徒校长和死去的方老师吧,啥时见咱不客客气气的?当然,咱也得说良心话,人家这两口子不错,平反后见咱还是客客气气的,玉玲有一阵子想考大学,没给人少添麻烦。当官的就混帐了,那年头一个个孙子似的,一结合进领导班子,脸立刻就变了……”
“叔,你别说了,我觉着你今天的毛病都是那几年落下的。不说你反动了,至少你是跟不上时代!时代是向前走,哪会向后退?要我说,我宁愿天天送礼,也不愿再和你一起回到那年头去。现在我总有钱送礼,那会儿,我就是想送也送不起呀!”
“所以我说你贱嘛!你看你在周行长家的那个样子,低三下四的,一口一个‘您老’,把我给你交待的话全忘脑后去了!”
“哟,我的叔!你可甭说我,你……不也一样么?你半个屁股坐在人家沙发上,可是动都没敢动!我坐得不舒服还挪挪腚,你没挪。你还说,只要用得着就让人家招呼,你别的不行,就是干活出力行……”
“你胡扯!我……我……挪过腚的,说我连腚都不敢挪,真是笑话!别说一个银行行长,就是省长书记我都见过!1972年在省上开党代会,我和省委书记一起上过主席台……”
“好,好,就算你过去见过大世面,可今天你就不如我了。这几年开放搞活,咱啥场面没经过?不是吹,别看咱是农民,我这几年活得比你和婶一辈子都强!你坐过飞机么?吃过一千块一桌的酒席么……”
“好了,好了,你小狗日的别吹了!你越吹我心里越堵!中国的事一多半是让你这种人搞糟的!你们那些狗屁乡镇企业就靠请客送礼,给回扣,才把社会风气搞坏了,才把咱国营企业搞垮了……”
“叔,你看,你看,这么一说我又不能不抬杠了:我们为啥要请客送礼呀?还不是没办法么?不是有收礼的,要礼的,才有送礼的么?正是为了以后不送礼,咱今天才得送,送到啥时咱也有了权力,有了社会地位,自然就不送了!你叫我送,我也不!到那时候……”
“那时候只怕已经亡党亡国了……”
“又来了!叔,你睡吧,我不和你说了!”
“我偏要说!就冲着你这混帐话,这种忙我以后再不会帮了!”
“嘿,叔,你还真生气啦?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和侄子狗娃斗了半天嘴,李四民蒙蒙眬眬刚睡着,就听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