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屋子和一个小客厅都空空荡荡的,司徒效达的心也空空荡荡的。电视大开着,画面不停地变幻,司徒效达呆呆坐在电视机前,却不知电视里在说什么。开初的新闻还有些印象,似乎说苏联的事,后来全记不住了,耳边响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眼中看到的是一片飞旋的色彩,唯有空虚的感觉是真实的。司徒效达觉着,自己像一片干瘪的蚌肉,正可怜地萎缩在这套房屋构成的巨大蚌壳里。
自从3天前为老伴方碧薇开过追悼会,司徒效达就意识到自己没有明天了,他的明天和老伴的躯体一起化作烟雾,升上了天空。属于他的,除了无休无止的空虚,便是一个个苟延残喘的长夜。人生的壮剧在经过长达67年的演出之后,现在已进入尾声,就要谢幕了。他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老伴已经走了,他和老伴的学生们如今都是成年人了,他们将自己担当起他们要为这个世界担当的责任,再用不着他们为他们操心费神了。
追悼会上来了不少学生,花圈堆满灵堂。学生中,年岁最大的已是到知天命之年,最小的也有二十几岁了。有几个还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的。哀乐声中,他们一起垂下了头。好多学生都说:“老校长,方老师不在了,我们照应你!我们都是你的学生,也都是你的儿女。”有两个学生还要接他到家里去住些日子的。他谢绝了,他说,他得静一下,得想想,好好把这一生都想想。
他的儿子,他和老伴唯一的儿子早已离他远去。现在,他没有儿女,没有可以向世人炫耀的权力、家产,他一生的财富就是宝贵的回忆,这财富谁也夺不走,只属于他和老伴。老伴走了,这财富将伴着他度过生命的残余岁月。
一切都像发生在昨天。站在灵堂里,司徒效达就想起了重庆沙坪坝的校礼堂,那礼堂中央挂着孙中山的巨幅画像,两边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和国民党党旗。德高望重的校长在讲话,讲民族的危亡,讲国难时代青年的责任,讲得许多流亡学生热泪盈眶。
就是在那次时局演讲会后,国民政府发起了青年学生从军运动,蒋中正委员长提出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口号。大后方的高中学生和在校大学生纷纷参军,都准备以自己年轻的生命和青春的血肉之躯去共赴国难。司徒效达正上大二,他几乎没加考虑,就和许多同学一起,集体参加了三民主义青年团并第一批穿上了军装,一个月后被分配到中国远征军驻印度新一军服役。
这时,缅甸还大部被日军占领着,中缅公路——就是那条著名的史迪威公路,在日军的日夜轰炸中时通时断。司徒效达和同学们无法经中缅公路去印度,就乘了飞机。这是司徒效达第一次,也是后来一生中唯一一次乘飞机。在飞机上,他几乎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到印度下飞机3天后,地面上的营房还在他眼前飘飘乎乎转,闹得同学们都笑他。
就是在印度认识了方碧薇——今天过世的老伴。那时老伴只19岁,正是女孩子最值得骄傲的年龄。方碧薇在新一军医院当护士,每逢周末总有一大帮中国军官和盟国军官找她跳舞,司徒效达记得很清楚,他正是在盟军顾问处主办的一次舞会上第一次见到她的。她和他跳了支华尔兹,让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躁动,那唯有年轻的生命才可能生发出的躁动。
他开始给她写信,找她约会——尽管在当时这是被禁止的。他还在野外操练中故意摔伤了脚脖子,住进了她的医院。是的,是她的医院。在医院的一周中,他想方设法找寻机会,终于在一个同去散步的晚上,冲动地拥抱了她,带着几分鲁莽吻了她。
这一吻是历史性的,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她。这一吻决定了他们今后注定要生生死死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后来的苦难离他们那个幸福的晚上还很远,他们看不到它的影子,也嗅不到它的气息。两个纯情的中国青年在异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