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川墨镜动了动,大概是眉头在颤动。
“对。不是。不是呵——我够幸运的,不但活着,而且,已经有姑娘托人向我表示爱情了!是盲人福利工厂的。我们的视力正好——零比零。我同意和她见面了——啊?!见什么面?怎么见?用不着,很简单。什么都简单了,零比零,呵呵,零比零!”
“你编的。”
“是真的。”
“你编的。”
江曼的声音变了调,定定地看着童川。
童川却不可能看见她了,墨镜发出冷森森的反光,映出江曼欢愉——惊诧——痛苦的变化。
“江曼,我不会编故事——是真的。”
“我老远来看你——就是听你说这些吗?”
江曼的心颤抖着,她本要发脾气使小性儿的,一见童川伤残的样子,一切怒气全部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心酸。
“江曼,护士长,算了。谢谢你的怜悯。当然,不只是怜悯,可也有怜悯。你走吧。咱们不必重复电影里的故事——你照顾残废人,我被照顾。你心灵美,自我牺牲,‘死’第二回……”
江曼的眼圈潮了。她说“死过了一回”,并不是这个意思啊!“你别这么说,童川,别这样。”
童川撑起拐杖:“你什么时候走?”
“这回是探亲假,一个月。我们医院知道我来看你,院长说时间长点也行——不,我不走了!”
她是在宣告自己的决心。
童川愣怔了一会儿。
不远处,病房开着窗子,桂树左右,有三五病号在徘徊,草地上还半卧着个抱吉他的战士。
童川毅然挪动了拐杖。
江曼毅然去搀扶童川。
“不用。我一个人惯了。”
“别逞能。”
“你看看——就放心了。放心吧。我的心里是——一片——光明。”
“这我相信。”
“江曼,既然是探亲假,你应该回北京。”
“八年前你也这么说。”
“可是,他,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莽撞冒失的孩子了。”
“她也不是八年前那个不知深浅的小姑娘了啊——童川,童川!”
她充满感情地叫着他的名字。
也许这一声呼唤,唤回了童川的记忆?他好像被记忆的潮水冲撞着,身体抖了一下,少顷又平静下来。
“江曼,你应该回北京。”
童川抛下江曼,说走就走了。那一副拐杖戳到地上,发出结实的嘟嘟声。他凭借路边花木和病房的味道,判断此身所在。他的两臂移动拐杖的夹角始终是相等的,步幅保持着一般大的尺寸。他一直朝着正前方,走到住院部的侧门,然后呈直角,僵硬地转了身躯,开门,消失在门内。
他直勾勾躺在病床上。
窗外,有个病友在拨动吉他的琴弦。那人没有唱出声来,可童川分明听到了那首电视剧的插曲,听到了那歌声,他背得出来。
一夜无眠。
童川没住进江曼所在的医院,可他打听到了江曼的一切。他一直盼望着能同江曼在一起,现在,他既希望江曼永远离开,又害怕她离开一步。他曾经梦到过和江曼的结合,那曾经是多少诱人哪,在梦里他的心上生出了一双眼睛!那些梦的背景大都是在洁白无瑕的北方雪原展开。梦醒的时候,他仿佛一下子坠入无底的黑洞洞的深渊,感到怅惘,空落,甚至会像小孩子一样害怕起来。是呵,在现实中,他将无尽无休地在黑暗中生活了。正因为童川深深地爱着江曼,才不忍心去拖累她,让她在漫长的岁月里付出牺牲。他想,他必须习惯孤独,顺从于孤独,重新寻找自己人生的方式。即便他给评上功,人们簇拥着、引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