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药瓶,调好粉末,让宝斐立即服下。两人又煮米汤,烧热水,帮着收拾。米先生握着她一只手,用意第绪语念圣诗。弗之、卫葑等也在门外,商量到赵二家借马去请医生,最近的医生也有二十里,卫葑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出门正见李太太赶来了,大声说:“有病了,是尊神要祭祀,我来解。”弗之忙劝说:“他们宗教信仰不同,不可造次。”李太太不满地说:“我是要救人啊!”口中念念有词,在院中走来走去。
不知是李太太法术无边,还是云南白药有效,宝斐出血渐少,慢慢睁开眼睛,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不多时卫葑跑回来,说赵二赶马帮去了,他从近处领了一个草药郎中,得知米太太情况好转,便把那郎中打发走了。
李太太在月光下左右旋转,舞了一阵,听说病人渐好自己很觉满意,站在卫葑面前笑说:“真该有喜事的是你们俩,怎么还没有动静?”卫葑不知怎样回答,只好说:“多谢李太太关心。”李太太发议论道:“生和死是一块抹布的两面。尊神拿着这块抹布抛来抛去,可就得出人的命好命坏来了。”又问弗之:“孟先生说是不是?”弗之说:“李太太热心助人,现在总算没有危险了,还是去看戏吧!”
这时传来一阵锣鼓声,她就踩着鼓点走了。
米老人见宝斐神色平稳,把她的手放在被中,把被子掖好,捡起那包血团要去掩埋。卫葑找来铁铲簸箕,陪他走出院门。演出正进行到高潮,周瑜要诸葛亮立下军令状去借东风。小生的唱腔嘹亮,老生的音调高亢,在山野间传得很远。他们向山另一边走去。那里有一片小树林,树密草长。见有人走来,夜鸟扑喇喇惊飞了。米老人选了地方,靠着一块石头,挖了一个小小的穴,他把那血包放进去,盖上土,用铁铲轻轻拍拍,这里埋葬着他的骨肉,一个异乡人未成形的亲生子。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后嗣,一再划着十字,眼泪滴在手指上,在冷冷的月光下,成为亮晶晶的冰痕。
那天晚上大家胡乱凑和过了一夜。嵋和小娃看戏回来,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只高兴家里有这么多客人。小娃兴高采烈,一个跟头翻到床上,这是刚学的。嵋一直默默地,似乎满腔心事,把床让给米老人,自去碧初房中睡凳子。卫葑和雪妍坐在厨房台阶上,共披了一条旧毯子,好像又回到在山西跋涉的路上,荒村野店,瘦马破车。后来想起倒觉得很可回味,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在一起,他们是完整的,充实的,丰富的,这尤其是雪妍的感受。卫葑在雪妍耳边轻轻告诉了李太太的话。雪妍先唤着,“你坏!”在卫葑手上轻打了一下,随又说:“若是有了,怎么养得活!”“岂有养不活之理,且看他有什么样的爸爸妈妈,抗战都能胜利,孩子怎能养不活!”雪妍良久不语。月到中天,把树影照成一幅水墨画,凉意渐重。两人更靠紧些,“我常觉得生命很单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结束,似乎应该有个延续。”雪妍说着,打了一个寒噤。卫葑搂紧了她,说:“你今天太累了,睡吧,睡吧。”可是自己毫无睡意。
这些年来,卫葑经历了很大的变迁,对许多事都看得平淡了。今天这个生命的血团,给了他想不到的震撼,他的生活常在矛盾之中,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信奉的事业并不可爱。它需要撕裂,需要熔铸,这些都需要一副硬心肠,而这正是他缺少的。延安的生活他不满意,昆明的生活更让他失望,他最大的安慰是身边的娇妻,但这对一个男子汉来说是不够的。也许,也许他该有个儿子。
他用毯子把雪妍盖紧些,又久久地望着那一轮明月。
次日一早,卫葑找了两个村民,用竹椅把宝斐抬回落盐坡。卫葑和雪妍走过那飞溅着水花的瀑布时,都感到那瀑布虽小,却有些壮丽的意味。他们没有说,互相看了一下,便读出了对方心里的话。
犹太女人小产的事在村里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