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红灯,他俯首下来亲吻,空气中呼吸的白气,嘴唇上余留的橘子清香……世间此刻没有荒芜,只因这一刻彼此投诸身心赤诚相对。
当我们有所行动时,初衷显得可贵。一封书信,一句表白,一次告别,某种牺牲……它们决定在路的尽头,会否留下余地心存怀念。全盘否定,竭力遗忘,才是损毁。两两相忘,荡然无存,是一种失败。这种毁灭性的抹煞,有可能在之后影响到感情的价值观。
记忆是我们离开这个世间时唯一被存留下来的东西。美好的事物不容易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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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的当下,得到爱以及去爱,是柔软、安静、和谐、饱足、丰盈、坚定的心才能去做的事情。这应是一件被摆脱掉目标的事情。是一件只被感谢而不被要求和追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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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成品于二〇〇七年,山田洋次七十六岁,吉永小百合六十二岁。美人迟暮,演技依旧平淡,个性温吞,只有脸完美无瑕。她的存在还说明女人应该温柔。女人不温柔,不管有没有道理,都是错误。
浓郁的日本庶民风格,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的世间,被时代拨弄着,身不由己,却有一种坚毅、温情、爽朗和自尊的美感。这是山田洋次电影里传统的日本风格。
儿童们的童花头,圆领子衬衣,小碎花连衣裙,淡蓝色毛衣和鲜红围巾,家门口夏日的芭蕉,向日葵,西瓜,纸扇。春天吹进窗口的樱花花瓣。冬天的大雪,秋天的红叶,一年四季的分明。母鸡刚下的暖乎乎的鸡蛋。出门送客时见到的满月。待客的蛋糕。在电影里显得亲切,也如同我印象里南方家乡的童年。这样的氛围,现在完全消失不见了。在电影里,一切息息相通。他们依旧心存留恋珍惜。
勤劳,克制,有时显得坚决、固执。感情的表达有含蓄和笨拙的一面,因此显得滑稽。这是日本人的幽默,带着钝感并不机智,但朴实,略显得天真。
配角都出彩。从奈良来的叔叔,一个有点像禅宗和尚的胖男人,讲话无礼,直截了当,性格可称之为癫狂不羁。他在火车上说,我是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帮助的人。他说,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寻欢作乐,要赚很多钱。他说,自己也许会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去吉野山上寻死。
山田洋次在电影中体现出一种有尊严的平民性,民族性格的可贵之处。中国的谢晋也是这种类型,但总觉得他没有得到更多的承认。此后,一些招摇撞骗想尽方法把观众诱惑到电影院里的导演,逢场作戏,观众任由牵引,等着被取悦。这也代表了一种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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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大雨。六点半G来家里做客。用烤箱做甜点,给她留下一碗。她说她的母亲以前也这样,会为孩子做点心。她带来日本的传统玩具,儿童和式袍子。
在厨房里听到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与孩子说话。把孩子当作大人一样对待。
想起欧洲人写的日本观察,他们对日本的孩子从小穿和成人一样的衣服,感觉惊奇。但这样很好,孩子从小尝试与大人一样平等地生活。他们的儿童有更多乐趣,有属于自己的仪式和节日。中国则抛弃了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小时候,记得母亲至少还在认真地过着每一个传统节日。当我成人之后,这个社会的节日经常被漫不经心地粗率地对待。
吃饭,喝清酒。喝福建岩茶。她有许多话说,话题丰富,工作、创作、文学、男女、孩子、日本作家的新作。聊天至深夜十一点半,送她到楼下打车回家。返回途中,空气凉爽湿润,嗅闻到泥地和植物的气味。
一个人能够拥有第二种语言顺畅交流,其实是打开一个通道。应该要有时间去学习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