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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事物的认知,有若干途径。一块石头的颜色,滋味或气味,轻重,形状,都是性质,再进一步,可有物理学的描述,神学的解释,以及审美的观照。审美至今仍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羚羊面向草原伫立,是否会有与食欲无关的某种愉快?谁也不知道。但我们知道自己,会被星空的深远、河流的迅疾感动,我们喜欢规则的布列,厌恶毫无形式感的东西,这种附着于眼耳的能力,从何而来,对人类有何意义,尚无答案,我们只知自己本性如此。我们甚至创造了艺术,一代又一代,造出无数的绘画或诗歌,或精妙或劣等,既不是用具,也不是知识,却诱使人们拿食物去交换。渐渐地,我们甚至分不开欣赏与对欣赏的欣赏,用阅读代替旅行,用诗歌代表自然,至少也把它们混为一谈。

    一个诗人在现场体会到的心情激荡,和我们阅读他的作品,比如《春江花月夜》,心里发生的感动,果真有同样的性质吗?很多人主张诗歌高于自然(在审美的意义上),这种比较,便是把两种经验,视为一物,只在心理的阶梯上有所不同。中国的古典理论家也有如此的等式,但在方向上相反,在他们来看,自然之物的美在观照之前就存在,甚至,一棵树木,是有能力自我欣赏的。对诗人来说,这有点令人气沮,因为他的工作,只是导游,至多是讨厌的代言人,——之所以说“讨厌”,因为按照这种理论,物体的完朴,每经一次描述,就损失若干,所以不言才是最好的言,而诗歌不过是津梁,用开门的方式,来关上那道门。

    正如当代的文学理论,让作家比原先更加迷惑,中国古典文论,会让诗歌的读者,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从中学会一些范畴,比如“清奇”或“冲淡”,很妙的词,如果用得恰到好处,会令旁边的人对你的修养由衷佩服,但是,这类的范畴,到底是深刻的,还是肤浅的,是关键还是皮毛,谁又说得清?正如我们说一个人“热情”,这评论背后可以是五分钟的体验,也可以是半生的交流;它是非常好的说明,然而,我们如果去填表,从姓名到履历,从性别到住址,得写满一大张,才勉强告诉别人你是谁。“热情”甚至不像“善良”,后者至少意指某些可指望的品质,而如果举着“善良”的牌子,不足让一个人登机,“热情”就更不能打动可敬的机场官员了。

    前面的“清奇”和“冲淡”,是从《二十四诗品》中选的。《二十四诗品》过去一直被认为是唐代诗人司空图的作品,从近十多年学者的研究来看,更可能是元明人的创作,伪托在司空图名下。真伪且不管,《二十四诗品》是讨论诗歌“气质”的专著,定义了若干性格,作为诗歌品鉴的高级指南。除了“清奇”和“冲淡”,还有雄浑、纤秾、沉着、高古、典雅、洗练、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一至二十四种,我全都写下来了,因为按我的经验,如果需要显得很有古典修养,熟悉这些词,很有帮助。

    我们选一条来看一下,《二十四诗品》是如何定义诗歌的“品”的:

    “缜密——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生,造化已奇。水流花开,清露未晞。要路愈远,幽行为迟。语不欲犯,思不欲痴。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这说的是诗歌吗?是的。风格本来就是很难形容的。如果我们还记得,魏晋时代品评人物,也常用类似的描述,而我国文学批评体系的建立,又恰是在那个时代,就不难理解古典理论家是如何的不信任概念,只要有可能,就以物喻物。

    依赖分析,还是依赖体会,这本来不该成为问题,如果它们没被挑唆得打起架来。现代人可能觉得,还是分析更可靠些,也更可发展;不过,现代人也承认,分析是很累人的,体会则轻松,分析需要积累,有时还会跑掉,而体会,总是现成的。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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