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大河决了堤,他们身不由己
琴声戛然而止。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走拢过来,也没有说话的声音,格外的安静,是一种屏息敛声的安静,叫人觉得四处都是隐蔽的耳目。可是,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他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只有心在剧烈地跳。他竟以为她已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羞愧与窘迫得苍白了脸,不敢看她,又觉不妥,还得看她,眼睛走到半路便坚持不了,妥协了,低垂下来。
她只是飞快地织着毛线,然后用左手捏住针尖,腾出右手抽毛线,抽了几股,才说:“一个破琴,有什么拉头!”
他慢慢地松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我本不是拉手风琴的,学的是大提琴。”
“你自己怎么不买一个大提琴?”她又接着织毛线,问道。
“买了又有什么意思。”
“难道不买才有意思?”她怒冲冲地说道。
他这才笑了:“大提琴需要乐队,坐在乐队里拉大提琴,我才觉得有意思。”
“那就买个乐队!”她说。说罢,两人都笑了。笑的时候,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心里一亮,有什么沟通了似的,又像建立了什么默契似的。
“我真是个倒霉鬼。”他轻松下来,话有些多了,“千难万难调来此地,就为了上歌舞团,可是歌舞团又解散,弄到头,倒像是专为了文化宫而来的。”
“怎么,来亏了?”她瞥了他一眼。
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他又害怕,又有点期待。
她只是不说话,一针一针织着。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文化宫不错,清静。要到工厂,你试试。我原先在果品公司上班,一天八小时净是站着,还要和些二流子打交道,那才是倒霉呢。”
“怎么还有二流子?”他不解地问。
她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二流子就是二流子呗。”
他不好意思再问,心下还是纳闷。
她这才缓缓地解释道:“我在那里站着,就有不少臭男人故意来买干果,实际并不真为了买干果,懂吗?”
“懂了。”他说,却有些难堪,不敢看她。
“我不算难看吧?”她忽然问道。
他嗫嚅着没办法回答。
她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的。笑过了,又说:“我的毛衣织得好看吗?”
她将织了一半的毛衣展开,举起来,遮住了脸,叫他看。他只得回过头去看。
太阳在她身后,将毛衣照得透亮,她的轮廓便清晰地映现了出来。原来那毛衣花样是单薄的,网眼重迭,给人厚实的感觉。然而毕竟是有了遮挡,他镇定下来看着毛衣后面映现的那姣好的轮廓。而她在毛衣后面,却将他看得清清楚楚。她终于看见了他的眼睛,心里有了把握,快活极了。他忽然发觉那毛衣后面眼睛神秘地闪烁。就像星星在夜空里闪烁。一阵慌乱,转回了头,喃喃地说:
“好看。”
她这才将毛衣放下,继续织着。
这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忽又问道:“你刚才是说我好看,还是毛衣好看?”
他见她故意装憨,叫他难堪,便有些气恼。可又实在觉得她可爱,只得回答:“都好看。”答出之后,则是脸红心跳,几乎想逃跑。
她自然是觉出了这个,便放过了他,随便地扯了一些油盐酱醋的闲话,告辞走了。走是径直地走了出来,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反叫他怅怅的。
有了这一次以后,他们的关系便像解冻了一般,又往来了。说的虽是闲话,可却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并且往来得十分密切。她几乎每日都在他办公室里坐着,那同屋的同事总是识趣地避开,给他们方便。他们心里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