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房间在母亲所住院子的最里面,门窗紧闭,黑得如同最深重的悲辛。等到程青芜点亮了屋角微弱的油灯,我才看到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具长大的黑漆木匣——棺材。“这里面躺着的,就是你‘爹’——郑伦。”程青芜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我可以看看他吗?”我不知怎么有些不寒而栗,怯生生地问。“没什么好看的,现在只是一具白骨而已,他死了二十年了。”程青芜停顿了一会儿,“他是和你娘从洛阳逃到建康的路上,被羯人杀死的。”
“你骗我。”我忽然福至心灵一般反驳道,“你说他死了二十年了,可我还不过十七八,他怎么会是我爹?”“你一会儿会明白。”程青芜的目光落在那具黑漆漆的棺木上,忽然叹了口气。
“你喜欢他,是不是?”我捕捉到她眼光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你和我父母,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原先,是卖到你母亲府上的侍女。”程青芜看来是真的打算让我知道一切,连这些不光彩的过往也没有瞒我,“郑伦还是个穷书生的时候,我帮他和你母亲傅咏晗牵线搭桥,私定终身。这一切,不过是个很老套的故事。”确实很老套,而且这里面的侍女还同时爱上了书生。我心里嘀咕了一下,却不敢说实话,只是敷衍着问:“后来呢?”
“后来傅老爷棒打鸳鸯,郑伦不得不含冤负屈背井离乡,连带把懦弱无情的傅小姐也恨上了。等到他终于做了官,就想方设法整垮了傅家,致使傅小姐流落到了青楼之中。”我没料到这个故事居然会这样发展,忍不住好奇地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郑伦郑大人重新见到了傅小姐,傅小姐居然没有认出他来,一心一意想找他依托终身。”程青芜有些苍凉地笑了笑,“原来年少时的承诺都经不得考验,反倒是两人快到了中年,竟然真的生出爱情来。为了让他们能够抛开以前的恩怨过上幸福生活,我给了傅小姐一株忘忧草,她吃了之后果然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脱籍从良,只可惜郑伦最后死得早了些。”
从程青芜有些空茫无奈的眼神中,我不相信她在我父母的故事中仅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那些往事中究竟还有多少纠缠、多少暧昧她没有宣诸于口?可是我此刻并没有多少心思去探究他们的感情纠纷,只是问:“可是这些和我有关系吗?和恒露有关系吗?”
“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东西,若不是为了你父母,我才懒得为你耗费精神。”程青芜毫不客气地说着,掀开帘子带我进了第二个房间,“看吧,这里的一切就和你切身相关了。”
这是一间画室。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和诸多颜料,画案旁的木架上还搁着几卷画轴。而正对着画案的墙壁正中,则掏空镶嵌着一个木龛,木龛里放着一支烧了一半的蜡烛。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看不出这里和我有什么关系。程青芜看出我的疑惑,却没有作声,只是点着了木龛里的蜡烛。然后她走到蜡烛和画案正中,画案铺开的宣纸上恰好投射下来她的影子。
我奇怪地看着她的举动,猜不透这个古怪的道姑究竟要做什么。然而下一刻,当我的目光落到雪白的宣纸上时,难以置信的情景让我忍不住尖叫起来——程青芜被烛火投射在宣纸上的影子,并非人形,而是一只狐狸!
“知道了吧,这不是一般的蜡烛,它能照出人的灵魂——是我送给你娘傅咏晗的。”程青芜笑了笑,“不用奇怪,我母亲是狐仙,我也是狐仙。”
“怪不得我爹不喜欢你。”我说出这句话之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人怎么会去喜欢一个妖怪呢?狐仙就算沾了个仙字,也终究是畜生道啊。
“你是这么想的?”程青芜古怪地笑了笑,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发怒。可是这个笑容却别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