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们在黄昏以前到了卡尔金斯克。镇上已经没有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都到米古林斯克去了。彼得罗命令自己的队伍在广场上商人列沃奇金的商店旁边下了马,就向镇长的住宅走去。一个魁伟、强壮的黑脸军官出来迎接他。军官穿着一件没戴肩章的、肥长的衬衣,腰里系着高加索皮带,穿着缝有裤绦的哥萨克裤子,裤腿掖在白色的毛袜里。薄嘴唇角上叼着烟斗。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睛看起人来仿佛要跳出眼眶,神色忧郁。他站在台阶上,抽着烟,望着走来的彼得罗。军官的整个的魁伟身形、衬衣里胸膛上和胳膊上生铁似的坚硬的筋肉,说明他具有非凡的力量。
“您是镇长吗?”
军官从下垂的胡子里吐出一团烟,用中音说道:
“是的,我是镇长。请问阁下的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彼得罗自我介绍了一番。镇长握着他的手,略微点了点头,说道:
“敝人是利霍维多夫·费奥多尔·德米特里耶维奇。”
费奥多尔·利霍维多夫是古森诺——利霍维多夫斯基村的哥萨克,是一位很不平常的人物。他就读于士官学校,毕业后,就不知去向。过了几年,突然又在村中出现,得到最高当局的允许,开始在已经服完现役的哥萨克中招募志愿兵。在现在的卡尔金斯克镇地区招集了一连凶悍的亡命徒,率领着他们跑到波斯。他带着这支队伍,充当波斯国王的个人卫队,在那里混了一年。在波斯革命时期,他跟波斯国王一同逃得了活命,队伍失散了,于是突然又在卡尔金斯克露面了;他带回了一部分哥萨克,三匹国王御马厩里的纯种阿拉伯千里马,还有大批的财物:贵重的地毯、稀世的珠宝首饰、花色艳丽的绸缎。他在这里游荡了一个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不少波斯金币,骑着一匹雪白的、细腿儿的、象天鹅一样仰着脑袋的骏马,在各村奔驰;他骑着这匹马跨在列沃奇金商店的门限上,在马上买东西、付钱,然后穿过堂门驰去。不久,费奥多尔·利霍维多夫又突然象来的时候那样消逝了。和他形影不离的伙伴——侍从兵,古森诺夫斯克的哥萨克,跳舞能手潘捷柳什卡——也跟他一同不见了;千里马和从波斯带来的一切东西也都无影无踪。
半年之后,利霍维多夫出现在阿尔巴尼亚。从阿尔巴尼亚的都拉措给卡尔金的朋友们不断寄来印着阿尔巴尼亚蔚蓝色的山景,盖着奇奇怪怪邮戳的明信片。后来他到了意大利,遍游巴尔干半岛,到过罗马尼亚和西欧,差一点没去西班牙。费奥多尔·德米特里耶维奇的大名笼罩了一片神秘的重雾。村子里流传着各种迥然不同的、有关他的说法和推测。而大家知道的只不过是——他跟皇族圈子里的人物过从甚密,在彼得堡结识了一些显贵,参加了“俄罗斯人民同盟”,并任要职,但是他在国外执行使命的情况,则无人知晓。
费奥多尔·利霍维多夫从国外回来以后,就在奔萨定居下来,住在当省长的将军家里。在卡尔金的朋友们看到了他的像片,半天都还在摇头惘然若失地吧嗒嘴:“噢,噢!……”“费奥多尔·德米特里耶维奇真是青云直上!”——“看人家尽跟些什么样的人物交往呀,啊?”像片上,费奥多尔·德米特里耶维奇那黝黑的塞尔维亚人钩鼻子的脸上堆着笑容,正在搀扶省长夫人坐上兰朵马车。省长本人象对亲人那样,朝他亲热地笑着,宽背膀的车夫伸出的手里轻拉着缰绳,马匹咬着嚼子,正欲飞奔。费奥多尔·德米特里耶维奇的一只手献媚地举向鬈毛皮帽,另外一只手象端着茶杯一样,擎着省长夫人的胳膊肘。
多年不见,可是在一九一七年年底,费奥多尔·利霍维多夫突然又回到了卡尔金,象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似的。带来了妻子和一个孩子,妻子不知是乌克兰人,还是波兰人;他住在广场上的一所有四个房间的小家宅里,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