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是一种奇怪的想法,我又决定把这虚弱的血统斩断,明显是自相矛盾。
在考虑我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我觉得我本身充满了谜团。从过去到现在,有太多想解都解不开的谜团,我的身体简直就是由谜团构成的。为什么到了我这一代就突然变成了这种虚弱的体质?为什么害怕绿色?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个为什么,是常年折磨着我的两个最大的谜团。
我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想找到自己这样异常的原因。吃不了蔬菜,恐怕就是绿色恐惧症的延伸吧——我也曾反过来想过,是不是先得了蔬菜恐惧症,后来又发展为绿色恐惧症,这种可能性好像很小。绿色恐惧症大概是所有异常现象的根源。因为害怕绿色,所以不敢吃蔬菜,因为不敢吃蔬菜,所以身体虚弱。但是,我的绿色恐惧症是怎么得的呢?如果能找到原因,所有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想来想去,我认为是小时候精神上受过刺激。小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呢?我首先想到的是母亲的死。
母亲是我六岁或七岁那年死的,好像是自杀。我的童年是在战争中度过的。那时候,一响起空袭警报,母亲就拉着我的手往附近的防空洞里跑。我记得客厅里的玻璃窗上贴着白胶布,客厅里的光线因此比较暗。我还记得我那时候是吃蔬菜的。这么说,我不能吃蔬菜应该是母亲死了以后的事。
不可思议的是,关于母亲的死,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而母亲死之前和死之后的事情,我都记得一些。比如在熟睡中母亲突然把我摇醒,然后胡乱给我裹上防空头巾,弄得我耳朵生疼。那时我隔着东边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被大火烧得通红。
还有记得更清楚的事情。昭和二十年,我家所在的三鹰地区遭到美国空军的B29轰炸机的空袭,懵懵懂懂的我被母亲拉着跑向防空洞的时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四周熊熊的大火,飞得很低的魔鬼似的巨大的B29轰炸机,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B29轰炸机那硬铝做的大肚子映照着地上的大火,孩提时代的我竟然感到那是一种妖魔式的美。那巨大的鱼肚子一样的家伙现在也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母亲死时的事情我也记得,不过印象不太深。我记得我在我家附近玩,好像是一个人蹲在地上用钉子画画,远远看见有很多人朝我家跑去,还有穿白大褂的,父亲也在。邻居家的一个阿姨来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不得了啦,你妈妈出事啦!
那时是战争刚结束后不久的混乱时期,邻居们对母亲的死并不是特别关心,因为在那个年代里,他们都在为了自己的生存拼命挣扎,而且没有死人的家庭几乎是没有的。
我那个时候可能是六岁,也可能是七岁。那一年是昭和二十一年,要是还没过七岁的生日呢,那就是六岁。听了邻居家那个阿姨的话以后我的感觉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绝对不是一种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悲伤的感情。当时,家门口挤满了人,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记得那些背影有很多都是白色的。那时是夏天,大概是初夏,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绿色。
我认为那个时候在夏日骄阳的照射下,远处的树木一定是鲜绿鲜绿的,可是那些绿色并没有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什么印象。母亲那简单的葬礼我也能想起来,葬礼上也没有绿色。
如果对颜色抱有恐惧感,一般应该是对红色。例如刚才我说过的孩提时代对空袭的恐惧,回忆起来都应该是红色的。面无血色的母亲,拉着我慌慌张张地跑出家门。大火、爆炸、流血,出现在我眼前的颜色以红色为主。直到现在,我看见红色的晚霞也不会马上就觉得它很美,因为它首先勾起我对空袭的回忆,必须让那恐惧的回忆过去之后我才能欣赏晚霞的美。战争结束之前的那个时期,我几乎每天都是在对红色的恐惧中度过的。但是,在我内心深处留下的却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