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首走进去了。我愣了一会儿,在一个小伙子的导引下,进了另一间格子房。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洗脚”。说实话,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脚是如何“洗”的。
那是一间很简单的格子房,绝不像现在的“洗脚城”那么浮华。里边只有一只沙发和一张单人的按摩床。我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只沙发上,尔后我就看见了苇香。
苇香是端着一个木盆进来的,木盆里盛了泡有草药的热水……当时我已经惊呆了,就那么木然地坐在那里,看着苇香。离开无梁那么多年,苇香早已认不出我了。可我还能认出她来,她右边的眉头上有一颗痣,按古人的说法,这叫眉里藏珠,是大福大贵的命。可苇香却跑到省城给人洗脚来了。
虽然她的穿着跟城里人没有差别,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能认定她就是苇香,并不是单凭那颗眉痣,我是闻到了一种气味,来自无梁村的气味。那气味是在无梁的熏风里日积月累泡出来的,就像酒一样,是洗不掉的。
我惊呆了的另一个原因是苇香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她甚至比她母亲年轻时还要漂亮。据我的观察,苇香身上已没了未婚姑娘的那种青涩。她就像一个熟透了的鲜艳无比的桃子,两只大美眼忽闪忽闪的,胸脯圆润饱满地挺着,一件粉红色的裙装把屁股兜得紧绷绷的,衬得细腰宽臀,前凸后翘,真就像她的绰号,一匹活色生香的“小洋马”。
她蹲在我的面前,一边用夹生的普通话说:先生,我是二号,很愿意为您服务。一边给我脱着鞋袜……我那会儿身子一阵发紧,简直不敢看她。当她把我的两只脚送进热水盆里的时候,我才打了一个激灵,从尴尬的处境中摆脱出来。
于是我试着问她:姑娘,你家是哪里的?
苇香说:山东。——那时候,她已经学会说假话了。
我说:听着像本地口音哪?
苇香看了看我,说:搭界。
我说:不对吧?听口音……
她飞了我一眼,说:先生,你查户口呢?
这时候她正抱着我的脚用力地揉搓着……我心里一酸,突然想起了老姑父,我看见老姑父在槐树下“谷堆”着,一脸的沧桑。曾经的炮兵上尉决然想不到,此时此刻,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正在省城的一家“脚屋”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按脚呢。算起来也有十八九年了,她给她的父亲洗过脚么?
我又一次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出来做这个,你家里知道么?
苇香不回答。苇香说:先生,我们这里有泰式,有港式,有全套,你做么?
我又一次试探说:你一个姑娘家,家里多操心哪……
苇香说:港式的一百六十八,泰式的二百六十八,全套带打飞机四百六十八,很舒服的。
我迟疑着说:全、全套?
那时候我只是个穷书生,囊中羞涩,我惊讶地说:这、这么贵呀?那洗脚呢?
苇香说:光洗脚八十。做个全套吧,又不用你付钱。
我连声说:不,不不。太贵了。
那时候,掏八十块钱洗个脚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我的莫名惊诧一定是让苇香看到了,她的嘴角稍稍撇了一下,有了一点让人看不出的蔑视。我甚至读出了她那无梁口音的潜台词:穷酸。充什么大蛋!这地方是你来的么?
我说过,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进洗脚屋。脚洗了四十五分钟,对我来说却如坐针毡。我不知道我后来是怎么站起来的,在我将要离开那个格子房的时候,我突然多了一句话。我回过头来,望着她,说:苇香,还是回去吧。
苇香突然抬起头,像麋鹿一样警惕地望着我,说: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我说:我不会认错的,我就是无梁人。
苇香的眉头耸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