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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转身,很快回到小屋里。

    也许张文的朋友会来找他。在这样冷清清、孤单单的日子里,有个人说说话也好。她可以求他们去找张文,把他叫回家来。可是没人来,她猜得出,这是为什么。他们以前来,是为了看她,看看重庆唱大鼓最有名的角儿。这会儿,她又病又丑,谁还希罕来看她?大肚子女人,有什么好看!她在小屋里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床上。

    孩子又在踢腾,她难过得很。可心头的难过更厉害。可怕的是今后,要是孩子生在这个又小又破的屋子里,怎么好?汗珠子一颗颗打她脑门上冒出来。她什么也不懂。要是活生生的孩子一下子打她肚子里蹦出来,怎么办?听说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会拚命叫唤,真有那么可怕吗?好象肚子里每踢腾一下,她的难过就增加一分,越来越难以忍受。

    她昏昏沉沉地躺着,哪怕张文回来看看也好。胡同里一有脚步声,她就抬起头来听。这个破胡同里,男男女女,来来往往,脚步声一直不断。她知道张文不会再来了。说不定爸爸,或者大凤会来看她。光是这么想想,也使她得到不少安慰。不过她心里明白,他们是不会来的。他们过的,是跟她截然不同的生活。就象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他们循规蹈矩,过的是规规矩矩的生活。而她呢,却走投无路,再也过不了正经日子。

    两天以后,张文冒冒失失撞了进来。他穿了件崭新的西式衬衫,打着绸领带,一条色彩鲜艳的手绢,插在上衣口袋里。他晒黑了,挺漂亮。她一见他,就为他的离去,找了种种理由:他可能是想法儿挣钱去了,好吃饭呀,他爱她,所以拚命地为了她干活去了。她见了他,把心里的怨气压了一压。不论怎么说,他是她的情人,是她的男人。可是,张文没有理她。他忙着打行李。她看着他,莫名其妙,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把他的短裤、衬衫,还有她给洗干净的袜子,都拾掇起来,装进一只浅颜色的新皮箱里,那是他刚刚拎回来的。她的眼泪掉了下来,不过还是没说话。

    他停下手来,看着她。眼神不那么凶了,透出怜悯的神色。他那抿得紧紧的嘴上,挂了一丝笑。“我以后不回来了,”他说,“我要到印度去。”接着又打他的包。

    她楞住了,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哎呀,印度,那么远。她打床上跳下,拉他的袖子。“我也去,张文,你上哪儿,我也上哪儿。我不怕。”

    他笑了起来,“别那么孩子气。打着那么大肚子,怎么跟我去。带着个快冒头的小杂种,跟我去,那才有看头呢!快住嘴吧,我要做的事多着呢。”

    她心里一寒到底。她放了他的胳膊,坐在床上,眼睛瞪得溜圆,害怕到极点。“我怎么办呢?你要我怎么办呢?”她问。

    “回家去。”

    “不等……”

    “还等什么?”

    “不等孩子生下来啦?”

    “咳,回去吧!别再叨叨什么等不等的了。放聪明点儿吧。你把我吃了个精光,我所有的都花在你身上了,这还不够吗?咱不是没有过过好日子。我尽了我的力量来满足你,现在我要走了,办不到了,别那么死心眼。”

    她扑倒在地板上,抱住他的双腿。“你一点也不爱我了吗?”

    “当然爱你,”他更快地收拾起来。“我要是不爱你,你还能怀上孩子吗?”

    她躺在地上,精疲力竭,站不起来。她有气无力地问:“咱俩今后,今后怎么办呢?”

    “那谁说得上?别指望我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心肠软。要是到了印度,有哪个姑娘看上我,我就得跟她好。我对女人硬不起来。人有情我有义嘛,对你不也是这样吗?已经给过你甜头了。”他嬉皮笑脸看着躺在他脚下的秀莲,摸了摸自己贼亮贼亮的头发。“你已经尝到甜头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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