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从司令部打听到他是否被提升为骑兵大尉(这是他特别想知道的事),或者在近来举行的大演习中他是否获得安娜勋章的时候,他居然回家去了,无论他觉得这是多么奇怪:在他还没有把三匹黑鬃黄褐色的烈马卖给讨价还价的戈卢霍夫斯基伯爵的时候(罗斯托夫打赌时说要拿到两千卢布才把这三匹烈马卖出去),他居然回家去了;无论他感到这是多么不可理解:为了使那些替波兰小姐博尔若佐夫斯卡娅举办舞会的枪骑兵为难,骠骑兵们也要为波兰小姐普沙杰茨卡娅举办一次舞会,而他竟要回家去,就不能参加这次舞会了,——他晓得他要从这个晴朗的美好的世界到那个荒谬绝伦的杂乱无章的地方去。一星期以后,他请准假了。不仅全团的骠骑兵同事,而且全旅的骠骑兵同事,每人都乐捐十五卢布给罗斯托夫举办一次舞宴,宴会上两个乐队奏乐,两个合唱队唱歌。罗斯托夫和巴索夫少校跳了一顿特列帕克舞;喝得烂醉的军官们把罗斯托夫抱起来往上抛,拥抱他,然后放下来;第三骑兵连的士兵们又一次地把他抱起来往上抛并且高呼乌拉!然后他们便把罗斯托夫放在雪橇上,把他送到头一站。
如同常有的情形那样,从克列缅丘格到基辅的道路已经走了一半,罗斯托夫的思想仍旧停留在后头,停留在骑兵连队中,但是走了一半以上的路程之后,他忘了那三匹黑鬃黄褐色的烈马,忘了他的骑兵司务长,忘了叫做博尔若佐夫斯卡娅的小姐,他开始不安地问他自己,在奥特拉德诺耶将会发现什么,怎样去发现它。他越驶近家门,思家的感情就越强烈,比以前强烈多了(好像精神上的自觉也服从于引力与距离平方成反比的定律),在奥特拉德诺耶前面的终点站上,给了马车夫三卢布酒钱,他像孩儿一般,气喘呼呼地跑上住宅的台阶。
与他期待的情形相比较,在迎接的狂欢之后,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不满情绪,(一切依然如故,我何若急着回家呀!)在这之后,尼古拉开始习惯于他们家中原有的生活。父亲和母亲还是那个样子,不过他们变老了一些。他们和以前不同的地方只是有几分焦急不安,有时候不和,这是以前没有的事情,尼古拉很快就知道,这都是由于境况不景气所造成的。索尼娅已经十九岁出头了。她再也不会变得更好看,她只能是这个样子,不会有什么更多的转变;就算是这样,也就很够了。自从尼古拉回来以后,索尼娅完全陶醉在幸福和爱情之中,这个少女那忠实的、坚定不移的爱情,真使他心旷神怡。使尼古拉感到惊奇的莫过于彼佳和娜塔莎。彼佳是个十三岁的大男孩,嗓子也变了,长得挺好看,心情愉快,有头脑,可是太顽皮了。娜塔莎的样子使尼古拉惊讶了很久,他一面端详着她,一面发笑。
“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他说。
“干嘛,我变得丑了一点么?”
“恰恰相反,不过架子太大了。公爵夫人啊!”他用耳语对她说。
“对,对,对。”娜塔莎愉快地说。
娜塔莎把她和安德烈公爵的爱情关系和他到达奥特拉德诺耶的情况讲给他听,把他最近写的一封信拿给他看。
“怎么,你感到高兴吗?”娜塔莎问道。“我现在非常平静,非常幸福。”
“我很高兴,”尼古拉回答,“他是个挺好的人。怎么,你很钟情吗?”
“怎么对你说呢,”娜塔莎回答,“我爱过鲍里斯,爱过教师,爱过杰尼索夫,但是这种爱情根本不算一回事。我很稳重而且坚定。我知道,比他更好的人是没有的,所以我现在感到很平静而且舒适。完全不是原先那个样子……”
尼古拉向娜塔莎表明,他对推迟婚期一年很不满意,但是娜塔莎凶狠地冲她哥哥骂起来,她向他证明只有这样做才行,违背父亲的意旨,走进他们的家庭是很愚蠢的,她本人也愿意将婚期延缓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