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面前这个女乞丐竟是位蒙古公主,陈潢不由得愣住了。他思忖再三,诚恳地对阿秀说:“格格,小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
“陈先生,您何必如此客气,有什么话,您尽管说吧。”
“格格身怀家恨国仇,万里迢迢来到中原,流落街头,举目无亲,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以一个女乞丐的身份进京告御状,恐怕也难见天颜。我今天既然见到了您,如果不管不问,任您天涯飘泊,担风受险,还称得起是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吗?这样吧,我有一个同乡好友,住在丛冢镇韩太夫人家中。韩老太太为人豪爽仗义,胸怀开阔。我想把您领到她那里,暂住一时,不知格格可肯俯允。”
“哦,这位韩老夫人,我也认识,确实是个好人。她不断派人给我送吃送喝。送衣物,陈先生既然与她相识,那是再好不过了。”
“好,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只是今晚……嗯,这样吧,如果格格信得过我,就委屈公主格格,与陈某以兄妹相称,回到客店,暂住一晚,不知格格意下如何?”
阿秀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陈先生,你肯设身处地的为我盘算,我感激不尽,咱们也算是有缘分,一切听从陈先生安排也就是了。”
店老板见陈潢半夜带着个女人回来,提着灯笼仔细地看了半晌,却没认出就是镇上的女叫花子。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正待要问,陈潢却道:“这是我的堂妹,被人拐骗至此。我这次进京,家叔还特意关照寻访她,不料今日竟遇上了,今晚只好先住在这里了。”
店老板对这种事见得多了。客人出去打野鸡。叫妓女是常有的,只陈潢还要撇清称“堂妹”,倒更令人生疑,一头走一头笑道:“啊,好、好!既来了就是小人的财神。不过……现在寻个单间儿却不好办——怎好半夜把客人撵起来呢?您说是不,陈爷?”
“那……你说怎么办?”
店老板犹未答话,阿秀却道:“他是我哥哥,同住一室不妨的。”老板原意是多敲剥陈潢几个钱,“撵”走别人,让陈潢再赁一间房,听阿秀说话,便道:“兄妹原不避嫌,只二位是‘堂’兄妹,怕要招惹闲话的——我不说什么,镇上巡头儿来查店,小的不好交待呀!”
陈潢原也想多花点银子再要一间空房,听见“闲话”二字,猛地想起阿秀一直在这儿讨饭,“哑巴”突然说了话,事情会闹大的。听店主人口气大有勒索要挟的意思,便将仅有的十两大银锭摸出来丢过去,说道:“今晚只好就这么将就一夜了。这点银子你拿去,给我妹子弄一身像样的衣服来,下余的全赏了你!”
“哎哟,您老这么破费,小的谢赏了!”老板满脸馅笑,老着脸揣了银子,打千儿谢了赏。颠着屁股又开门又点灯,不一时便从后房夹了两套半新半旧的衣裳,木梳镜子等用具都带了来,放到桌上,赔笑道:“嘿嘿……实在不成敬意。这是小人老婆过门陪嫁的衣裳,只穿过一次,请小姐将就着用吧……”一边说着,反掩了门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陈潢见她坐在床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地痴望着烛火,便背转身子,大大方方地说道:“请格格,啊,不,请妹妹更衣。”一阵悉悉索索声响过后,又听木篦丝丝的刮发声,好半天才听阿秀浅笑一声道:“书呆子,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坐吧!”
陈潢转过身来,竟一下子怔在当地。这是那位身著烂衣、脚拖破鞋、满脸黑灰污泥的叫花子吗?阿秀本来天生秀丽,此刻换了水红绫袄、藕荷色百褶石榴裙,满头乌云叠翠,鬓如刀裁新鸦,支颐而坐,竟然满室生辉!陈潢见她娇羞满面,流眄送波地看过来,不由心头一阵急跳,忙低下了头,蹭着步儿捱到椅子旁,取了一本书,看也不看阿秀,小声说道:“我……在这里看书,您请自行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