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斌独自踏过黑白夹杂的积雪与泥土,慢慢爬上那座土坡,进入一片树叶凋零的林子里。
他经过一排接一排形貌凄凉的秃枝。阴沉的天空零星飘降下像羽毛的细雪,落在他那袭白色毛裘上。
进入树林的中央,他发现镰首已经比他更早到来。
狄斌每前进一步,心跳就加快一点。
接近之后,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个光头长胡、赤着双足、裹着斗篷与毛毯披肩、瘦得像一副会行走的骷髅的男人,就是五哥。
——那一夜,我曾经拥抱、爱抚过的那具完美的胴体,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这二十四年来,他究竟遭遇了些什么?……
镰首手里握着那个小佛像,一直低头在看。直至狄斌走近,他才抬起头来。
“白豆。”镰首那把像金石磨擦的沙哑声音说。“许久不见了。”
一听见那句久违的“白豆”,狄斌已几乎要哭出来。他按捺住了,只是呆呆立在原地。
之前的一夜狄斌完全没有睡过。他一直在想象,过了这么久跟镰首重逢,会是怎么样的情景?我会一开始就激动得忍不住抱他吗?他还会给我拥抱吗?他会想杀死我吗?还是只用仇恨的眼光瞧着我?或者已经把我当作陌生人?……
没想到的是,两人都只是这样冷静地站着对看。
“嗯……许久……”狄斌擦了擦发酸的鼻子。“这二十几年,我一直派人找你。”
“你找不着的……”镰首伸开手掌。“没有人会再认得我。”
狄斌点点头。他深呼吸了几口,最后才决定呼唤:“五哥……”
镰首却没有因为这久未听过的称呼而动容。
“你……改变了许多……”狄斌继续说。
“不只是样子。我也再没有往昔那种气力了。”镰首举起一只有如枯枝的手掌,握成拳头又放开,指间那些荆棘刺青也早淡褪了。
“可是现在的你,却拥有更令人吃惊的力量。”
“力量……”镰首瞧向旁边光秃秃的树木。“并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他再次低头瞧瞧手上的佛像,然后抛给狄斌。
“还你。”
狄斌接过,他用手指痛惜地抚摸着木纹。
“这个我本来送了给黑子。在他离开京都的那天,他还了给我。”狄斌的脸失去了血色。
“谢谢你……”镰首说。“替我养育了我的孩子这么多年……”
这句话有如一柄比“杀草”更锋利更冰冷的刀子,插进狄斌的心坎。
“没能把他挽留在京都里,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
“不。”镰首断然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狄斌直视五哥的眼睛。仍然的明澄。里面竟没有任何恨意。
——阿狗死时,老大的眼神也是这样吗?……
狄斌紧抓着胸口的衣服。
——我.杀死了.五哥的儿子。
——这是永远的事实……
“我……我……”狄斌失语了好一阵子。“本来……我还没有准备好来见你……”狄斌垂下苍白的脸。“可是已经没有时间……”
“是于润生叫你来见我的吗?”
狄斌整个人像僵住了,一股澈骨的冷渗入心坎。
他第一次听见:五哥直接呼唤老大的名字,这里面的含意非常清楚。
“老大希望我……跟你说:‘我们都各自失去了一个儿子……’”说到这儿,狄斌哽咽了一声。“‘假如你还对兄弟的情义有一丝珍惜,我希望在还没有做成更大的错误之前跟你和解,结束这一切疯狂的事情。’”
“和解?……”镰首那凹陷的脸没有露出任何喜恶的表情。“是于润生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