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是不道德的。我们这套小房子总充斥着人权的痛苦:为了印度饥饿的孩童,我得把我盘子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从希特勒地狱里活过来的幸存者,被英国人运送到了塞浦路斯的拘留营;衣衫褴褛的孤儿,仍旧在饱经蹂躏的欧洲大陆那白雪皑皑的森林里流浪。爸爸惯于就着二十五瓦电灯泡的惨淡灯光伏案工作到凌晨两点,损伤了眼睛,因为他认为使用光线强的灯泡不对。拓荒者在加利利的基布兹夜复一夜地坐在帐篷里,借着摇曳的烛光撰写诗集和哲学专著,你怎能将他们遗忘而像罗斯柴尔德坐在明晃晃的四十瓦电灯下?要是邻居们看到我们家突然亮得像舞厅,会说些什么?他宁愿损伤自己的视力,也不愿意吸引旁人的注意力。我们还算不上最贫穷者。爸爸在国家图书馆工作,拥有一份微薄但固定的收入。妈妈教些私人课。我每周五在泰勒阿扎给科恩先生浇花园挣一先令,周三我在奥斯特先生的杂货店后面,把空瓶子放进框子里,又挣四个皮阿斯特,我还教芬斯特太太的儿子看地图,每节课两个皮阿斯特(可这是赊账,直到今天芬斯特一家也没给我钱)。尽管有这些收入来源,我们还是每天省钱,省钱。小住房里的生活与我在爱迪生影院里曾经看到过的潜艇上的生活类似,每当海员们从一个水密仓到另一个水密仓去,就得把舱门关在身后。当我用一只手打开厕所的灯时,就用另一只手把走廊里的灯关掉,为的是不浪费电。我轻轻地拉动链子,因为光是小便就把储水器里尼亚加拉大瀑布似的流水倾泻而空是错误的。还有其他需要(从来没有命名),时而要做全部冲洗,可小便要用整个尼亚加拉?此时内盖夫沙漠的拓荒者正把刷过牙的水节省下来浇灌植物吧?此时在塞浦路斯的拘留营,整个一家人要把一桶水用上三天吧?我离开厕所时,用左手把灯关掉,与此同时,右手打开走廊里的灯,因为大屠杀仿佛昨日,因为依旧有无家可归的犹太人在喀尔巴阡山脉和多洛米提斯山飘泊流浪,在临时难民营和禁不住风吹浪打的大船上经受苦难,像骷髅一样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因为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还有困苦与贫穷:中国苦力、密西西比拾棉人、非洲儿童、西西里渔夫。我们有责任不浪费。此外,谁知道每天会发生什么?我们的烦恼尚未结束,最好相信最坏的事情将要来临。纳粹或许已被消灭,但在波兰集体屠杀仍在继续,讲希伯来语的人在俄国正遭受迫害,这里的英国人尚未做出最后的决定,大穆夫提正在讨论屠宰犹太人问题,谁知道阿拉伯国家将要对我们做些什么,而玩世不恭的世界考虑到石油市场和其他利益,支持阿拉伯人。我们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我们只有大量的书。到处都是书,从这面墙到那面墙,排满了书。过道、厨房、门口和窗台,到处是书。几千本书,遍布整套住房的各个角落。人们来来往往,生生死死,但是书是不朽的,那是种怎样的感觉。我小时候希望自己长大后成为一本书,而不是成为作家。人可以像蚂蚁那样被杀死,作家也不难被杀死,但是书呢,不管你怎样试图要将其进行系统的灭绝,也会有一两本书伺机生存下来,继续在雷克雅内斯梅岭、巴利亚多利德或者温哥华等地,在某个鲜人问津的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享受上架待遇。要是有那么一两次,买安息日食品的钱不够,妈妈会看看爸爸,爸爸就会知道该做出牺牲了,就会朝书架转过身去。他是一个有理智的人,知道面包比书重要,孩子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我记得他佝偻着后背,穿过走廊,胳膊底下夹着两三本珍爱的书,走向梅亚先生的旧书店,仿佛是驼着的后背让他走不快似的。我们的先辈亚伯拉罕一大早从帐篷里把以撒放在肩上走向摩利亚地时,就是这样躬着身子吗?
我可以想象到他的忧伤。爸爸和书具有一种感官上的联系。他喜欢感受、抚摸、闻嗅他的书。他对书动手动脚,以此为快: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得过去触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