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月光还残存其上,他们还在喘息之后,又有了一次疯颠,又一次海誓山盟。及至到了精疲力尽,她必须离开时候,不得不从床上下来,穿着衣服,她说:
“张老师,我回家准备东西了。”
他盯着她一下比一下遮严的身子,如同望着越来越被云彩遮去的月色洁净的光华。
“去吧,吃过午饭到村头搭去洛阳的汽车,对人就说是回刘城走走娘家。”“你呢?”
“管不了那么多啦,留娅梅在这,我和你一块到洛阳去。”
娅梅已经喝完了一碗酸浆面条,回灶房盛第二碗时,她听到村头有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大唤大叫的吆喝声。灶房是新房偏旁的小客房,由于窗子嫌小,又背向朝阳,房里光线微弱暗淡,猛然从日光中走将进来,如同突然走入了黄昏的光色之中。就在这猛然之中,娅梅看到婆婆端端地坐在灶房一角,头发枯白,脸色苍黄,老泪纵横。婆婆说娅梅,天元怕不会留在张家营了,他过不惯了这张家营的日子,是婆婆我对不起你,让你火车汽车,上上下下,在十五年之后又回到张家营来,却白白跑了一趟。娅梅端碗怔在突然进入的昏暗里边,脸上半惊半疑地望着婆婆说,我只望你给我说句实情,告诉我天元他究竟为啥不愿和我复婚,我也就心里踏实了。婆婆说:“是他不好,他有了个刘城的女人。”
娅梅说:“怪不得他,若如此我也是拦挡不了。”
婆婆说:“你回省会去吧。”
娅梅说:“省会将我逼了出来,我已不想回了。”
婆婆说:“若愿意,我把你、天元、黄黄都带到那边去。我们和强强一块,还是一户好端端的完完整整的家。”
娅梅说:“天元呢?”
婆婆说:“由不得他,有我去说。”
很长时间以来,婆婆在娅梅面前出现,都没有这次的面容清晰,她连婆婆脸上的老年金斑都看得一清二楚,如同夜晚扬头去看天上离地面最近的几颗星星。还有婆婆的声音,略微沙哑,如喉咙里卡了什么,且那哀伤的语气里,有阴黑淡淡的一股凉气,极如深夜风高的胡同里,吹出的凉嗖嗖的一股捕捉不住的风。说完了,婆婆便走了。离开那个竹编的北方农村时兴的又低又矮的凳子时,那凳子发出了细微尖利的几下吱嘎的响声,婆婆便就不见了,仿佛在你面前转眼即失的一道人影。娅梅从灶房盛饭出来,从天元身边过去,看到他初盛的一碗酸酱面条,还才吃了三分之一,所余的大半碗,在碗里成了粘粘稠稠一团,她说你怎么不吃?他说我不太想吃。然后又说,娅梅你想留下,到底是随便说说,还是下了死心?她说:“说过几遍了,我是下了死心。”
就在这个时候,台子地上响起了一个男人的高唤,到刘城和洛阳去的快些吃饭,快些收拾行李喽——我马上就要走啦!是司机的催促。司机的高叫粗重响亮咋咋喳喳,如同从半空折断落下的树枝竹竿,一根一根的嗓音,都砸在了天元的脸上。立马,他的脸苍白起来,碗在手里也微微地抖。不消说,躲不开的行将发生的一切,随着司机的高叫和村人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迫近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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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的喇叭声,嘹亮清脆,在山梁上响了三道,如是三道电闪,从台子地上风吹而过。随着这喇叭声的第二次催促,娅梅和天元都看到门前通往山梁上的村路,急急忙忙过去了一群又一群的张家营人。当年曾经做了几十年支书的老人,背上背了一个大包,晒干的红辣椒,挣扎着露在包袱外面;当年接替支书做了村长又下台的老村长,也在那人群中,穿一套褪色的军衣,扛着从山梁深处买来的中药,这到洛阳一卖,谁也不知到底能赚多少。余皆还有曾同天元争过我死你活的大冈,还有小本儿买卖的男人女人,都肩扛手提地从门前过去,有说有笑,也有骂骂咧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