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表面笃厚的唐豹,有这样一个操行。会画以假乱真的人民币。敢画以假乱真的人民币。更敢大把大把地使用这些人民币。现在,他不用自造人民币了。她走进星光商场时想,星光商场在为他没有边际地制造人民币。想,究竟自己有多少流动资金,多少固定资产,恐怕他唐豹也不一定精确了。说完的时候,唐豹立在路边的法国梧桐下,婆娑的树影在他脸上,弹着一曲乡村的盗歌。从树叶间漏落的一圆月光,银币样在他宽大的额头跳动。他是一个身高力大的人,梅的单瘦如同被他衬出似的。她忽然对他生出一些畏惧,就如同害怕有一天新的税务所长,会拆断她人生的路桥。说完了,她不敢看他的脸,只看着树影里那团粘稠的墨黑,有一种他冷丁儿会扑上来卡她脖子的感觉,且会一下置她于死地,然后把她活活吞去,连同他同她经营的馄饨馆子。末了,她终于说:
“你不该那样打所长。”
他说:“打比不打好。”
她说:“我们的馆子日后还要营业呢。”
他说:“因为营业才要打,不打他敢砸馆子。”
她说:“他会把馆子封掉的。”
他说:“不会,他没那个胆。真出事了,我唐豹全兜着。蹲监我去,罚款了我老家有一房宅和一院树木,镇长早想买去呢。”
回去了。路上,他对梅说我看你是和农村人一模样的城里人,我才敢给你说这些。我原来是打算一辈子不露身世的,可对你我憋不住。说真话我是求你相信我,在馆子里留我一张床、一碗饭也就足够了。还说留下我我保你三年不到发起来,在监狱五年我学烧饭,炸油条、做面食、炒川菜,样样都不比这市里、般馆子差。他说这话时,和梅并着肩,已经没有和梅主仆的感觉了。样子是从梅手里讨要一碗饭,实则是对梅说,不到三年我让你发起来。可梅却朝一边躲了躲,到馆子的门前说,你回去睡吧,明天馆子不开门,闪过去这场风波再说日后的事。
由此,梅从深处明证了都市的堕落,是一日千丈地跌入深渊。馆子歇业三天,等着警方的传讯和税务方面的巨额罚款。然三日之后,梅从家里走出来,得到的消息却是,新所长骑车摔倒了,鼻青脸肿,是一片五光十色的世界,肋骨也断了三根,住进了区骨科医院。
更令人惊奇的是,新所长出院之后,默默地调走了。梅的馆子,不仅没有补交所漏之税,至年终,还得到一面艳红的纳税守法方面的小旗。
70
如同苏东坡无法一目了然地观赏庐山全景一样,梅走在九七年深秋的亚细亚街,思绪纷纷,想事实上,今日的社会,也就是唐豹一类人的社会。你看,开奖了。人们在星光商场门口,鸦鸦的一片乌黑,如同雨前找不到窝儿的蚂蚁。幸亏一等奖是一辆轿车和五十万元人民币,二等奖是日立牌摄像机和十万人民币,如果奖品是少男少女,男人重奖,给美女十个,女人重奖,给美男一个,大约都市会为此疯狂起来,也未可知。人总是对人的需要,迫切如渴念生命长寿。已经有很长日子,梅感到有赶不走的孤单。杏黄色的信封,风雨无阻,总是如期而至。酒楼里那个昨天还瘦磷磷的服务小姐,转眼之间丰满起来,已是堂堂一名大姑娘了。从乡下来的那个小丫头,本来傻头傻脑,连刷牙都未曾见过,现在也已经是几乎不认得的小姐了,亭亭玉立如湖边的一棵垂柳,说话做事,含虚藏修,其志远大,多少商户的儿子都为她动心。可有谁知道,她不只一次地对梅说过,我们乡下人不是专供城里人挑选的。每当她们托辞假言,说出去买点东西,找个熟人时,梅便知道,等她们的准是一个男人。于是,一边为她们担心,说小心些,坏人多呢;另一边,目送她们走出酒楼,为自己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想起同张老师那段生活的温馨,也想起了杏黄色的信封。打开去看,总是一句请于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