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了。下了一早上的蒙蒙细雨,这会儿刚刚放晴。铁皮屋顶、人行道石板、马路上的鹅卵石、马车上的车轮、皮件、铜器和白铁,一切都在五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下午三点钟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套着一对灰马的舒适的弹簧马车在飞驰中微微摇晃,安娜坐在车上的一角,在一刻不停的辚辚声中,眼望着窗外瞬息万变的景象,重新回顾这几天来的事件,对自己处境的看法同在家里时完全不同了。死的念头现在对她已不那么可怕,那么肯定,死也不再是不可避免的了。现在她责备自己竟这样妄自菲薄。“我求他饶恕。我向他屈服,主动认了错。何必呢?难道没有他我就不能过吗?”她没有解答这个问题,却看起商店的招牌来。“公司和仓库……牙科医生……是的,我要把一切全告诉陶丽。她不喜欢伏伦斯基。这是丢人的,痛苦的,但我要把一切全告诉她。她爱我,我愿意听她的话。我对他不再让步,我不许他教训我……菲里波夫,精白面包。据说他们是把发好的面团送到彼这事有多么痛苦,多么卑鄙……林阴道和孩子们。三个男孩在奔跑,玩着赛马游戏。唉,谢辽查!我失去一切,也不能使他再回来了。是的,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失去了一切了。说不定他赶不上火车,这会儿已经回家。我又要低三下四了!”她责备自己。“不,我要去找陶丽,向她坦白:我不幸,我自作自受,全是我的不是,可我确实很不幸,你帮帮我忙吧……这两匹马,这辆马车——我坐着有多难受——都是他的,可我以后再也看不到它们了。”
安娜思考着她要向陶丽把心里的话都讲出来,不惜触痛自己的心,走上楼去。
“有客人吗?”她在前厅问。
“卡吉琳娜·阿历山德罗夫娜·列文来了。”仆人回答。
“吉娣!就是伏伦斯基恋爱过的那个吉娣,”安娜想,“他对她总是念念不忘。他后悔没有同她结婚。可他一想到我,总是怀恨在心,后悔同我结合。”
安娜到的时候,姐妹俩正在谈论哺育婴儿的事。陶丽单独出来迎接这位打断她们谈话的客人。
“哦,你还没有走吗?我正要去看你哪!”陶丽说,“我今天收到斯基华的信。”
“我们也收到他的电报了。”安娜一面回答,一面回头张望,找寻吉娣。
“他来信说,他不明白阿历克赛·阿历山德罗维奇究竟存什么心,但他得不到答复是不走的。”
“我想你有客人吧。可以让我看看信吗?”
“是的,吉娣在,”陶丽尴尬地说,“她在育儿室里。她生了一场大病。”
“我听说了。可以让我看看信吗?”
“我这就去拿。不过他并没有拒绝,相反,斯基华觉得蛮有希望呢。”陶丽站在门口说。
“我可不抱希望,我也没有这个要求。”安娜说。
“噢,吉娣是不是认为同我见面会辱没她的身份?”安娜剩下独自一人时想。“也许她是对的。但她不该……她这个同伏伦斯基恋爱过的人不该这样对待我,虽然这是事实。我知道,凡是正派女人都因我的身份不愿接见我。我知道,自从我为他牺牲一切的最初一刹那起,情况就是这样!这是报应!嗐,我真恨死他了!我来这儿干吗呀?只有更痛苦,更难受!”她听见姐妹俩在隔壁商量。“如今叫我对陶丽说什么好呢?让吉娣看到我的不幸,我求她庇护,这样来安慰她吗?不,就连陶丽也不会理解的。我同她谈也没有用。我只要看看吉娣,让她知道现在谁也不放在我眼里,什么事也不放在我心上,我什么都不在乎,就行了。”
陶丽拿了信出来。安娜看完信,默默地交还给她。
“这些我全知道了,”她说,“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那是为什么呀?我倒抱着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