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简洁,还有失之偏颇和不甚明了之处。仿佛是上山的路,他上了峰顶,但路线尚不清晰,他要进一步完善它,简化它。窗外,门外,浊流滚滚,嚣声震天,陈景润揩干了脸上被啐的唾沫,深埋所受的创伤,仍是钻研他的数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不得不佩服和赞叹陈景润那已是痴迷得无法自拔的精神。
当运动深入发展,目标逐渐转移到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新阶段以后,陈景润渐渐被狂热的人们忘却了。因为,较之于诸如国家主席刘少奇、前国防部长彭德怀和北京市委书记彭真等大人物,陈景润真的算不上什么。他开始把牌子提在手上,一手拿着碗,一手提着那块牌子,见没有人为难他,慢慢地,那块牌子便靠在窗前,只发挥它遮挡阳光的应有作用。他终于明白了,他也可以“自己解放自己”的。
狂潮奔涌,难得有片刻的宁静。已是伤痕累累的陈景润,经常处于心惊胆颤的心态之中。此时,数学界的泰斗华罗庚受到严重的冲击,他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大学阀”,家被抄了,而且被“揪”到数学所进行批斗。内行人整内行人是很可怕的,某些人特地逼华罗庚的学生去批斗他,他们自然知道陈景润和华罗庚的特殊关系,于是,一次次地要陈景润“站出来”,去揭发批判自己的恩师。陈景润坚决不做伤害华罗庚并有损于自己人格和尊严的事,他恪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古训,拒绝了那些人的无理要求。他对自己的恩师尊敬有加,且在形势异常险恶的情况下,也不改自己的初衷。陈景润在政治上,对于谁好、谁坏,心里有个谱,且决不做违心的事。据陈景润的老师李文清先生回忆,“四人帮”曾多次要陈景润写大字报揭发邓小平,威胁,利诱,逼迫,曾使他几次差点试图自杀。他最终还是坚持原则,不写一个字。“文革”大乱,暂时的宁静之后,是越来越无法收拾的混乱,某些人借对华罗庚批斗的逐步升级,妄图再次加罪于陈景润,要华罗庚“坦白”为什么要将陈景润在被当成“白旗”拔掉之后,又将陈景润调回数学所,华罗庚态度同样十分鲜明,拒不回答这一问题。陈景润曾被带着去参加批判华罗庚的批斗会,他看不惯那种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场面,乘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溜了出来,跑了。这种特殊的反抗形式,当然很可能给他带来更大的灾难,但心地纯洁容不下半点污秽的他,宁可玉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陈景润从此变得更为小心谨慎了,轻易不出门。他最要好的朋友林群院士是他的老乡、同学,但不在一个研究室,平时,也难得有太多的接触机会。陈景润不善于申诉,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是忍着。数论,哥德巴赫猜想,是他生命中最忠实的旅伴。他把房门关得紧紧的,用沉默无言筑起一道马奇诺防线。喋血跋涉,需要超人的意志和韧性,小屋中,他几乎幻成了一幅凝然不动的油画,一座岿然坚毅的雕塑。
尽管如此,厄运之神还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一场更大的灾难,伴随着社会的大乱,向只求一隅宁静的善良人,露出了可怕的狞笑。
跳楼
岁月如水,几乎洗尽了发生在这里惊心动魄的一幕。
中关村88号楼,浅绿,带灰,五层的钢筋水泥旧式建筑,式样陈旧,如今,是中国科学院研究生分部。莘莘学子云集京城,正编织着对未来如花似锦的憧憬和梦幻。
沿着幽幽的阶梯上到三楼,是一家装备现代化的微视公司,穿着入时的姑娘,端坐在电脑前,正聚精会神地操作,问及“文革”时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一个个摇头三不知,仿佛是听“天外来客”的神话一样。毕竟已经过去29年了,超过了四分之一世纪,风雨可以剥蚀山崖,时光怎能保持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呢?
人去楼空。陈景润那间六平方米的住房,已是空无一物。门锁着,依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