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查理看见她背对他,用菜瓜布刷洗水槽……
头发和胡子修剪完毕后,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干爽,轻轻滑滑的,好像脚不着地似的。马特抽走项间围巾,拿来一面镜子让我从后面看头发修剪后的模样。从前后两面镜子互相反映的景象中,我看到自己被复制出无以计数相同的画面,仿佛无限延伸一般,一直延伸到无底的空间里,非常深邃、深邃、深邃……
到底那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我究竟是谁?
我想,还是先不要告诉他我是谁。毕竟他知道了又有什么好处?我还是自此掉头就走,不要说出真相。虽然这样想,但内心还是很想告诉他,他无法否认我还活着的事实,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想要让他以我为荣,能在为顾客修剪头发时,神采飞扬地告诉他们有个像我这样的儿子。如果现在告诉他,这一切希望就会成真,我才称得上是个真正的人。
“我现在头发也已经剪了,你应该认得出我是谁了吧?”我起身时,试探性地问他,希望他能露出一丝认得的表情。
他皱了一下眉头,反问道:“什么?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告诉他,我绝非开玩笑,如果他认真仔细看,一定会认出我是谁。他耸了一下肩,表示否定,然后转身收拾剪刀和梳子。“对不起,我要打烊了,实在没时间猜你是谁,一共三块五毛钱。”
如果他仍想不起我是谁,如果这场相认证明只是一场荒谬的幻想,我会怎么样?我又该怎么办?由于脑际顿时充满太多疑问,我一时竟忘了掏出皮夹付钱,但马特已伸出手来。他一定要想起我是谁,他一定要认出我来。
但是没有——当然没有——这时我嘴内渗出苦味,双掌也不自觉冒出冷汗。我知道自己再过一会儿,极可能会承受不住而晕倒,我不想让这种场面发生在他面前。
“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只是有点……等一下,我马上拿钱给你。”我整个人跌坐在铬漆的椅子里,身体微往前倾,试图让自己恢复血色,也让呼吸顺畅一点。天啊!我绝不可以在这节骨眼上昏倒,我不能在他面前出丑。
“我想喝水……可不可以给我一杯水……”我请他帮我拿杯水,顺便支开他,以免让他看到我的丑态,我不想在睽别多年之后,重新见面竟是这样。他拿水过来时,我已感觉舒缓多了。
“来,喝点水,休息一下就好。”喝水时,他仔细盯着我瞧。我从他的表情得知,他正想从模糊的记忆中搜索出我究竟是谁。“我真的见过你吗?”
“没有……好了!我一下就走。”
我要如何说出实情?该怎么办?难道要直接告诉他:看看我,我是查理,那个被你们逐出家门的儿子。我今天不是来责怪你,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治愈的样子。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变聪明了,那就出题考考我。我会说二十种现存和已消失的语言,我也是个数学天才,还会写出足以留名后世的钢琴协奏曲。
究竟该如何告诉他?
现在,我坐在他的理发店里,期待他像往常一样轻拍我的头,说我是好孩子。感觉很荒谬突兀,好像格格不久。然而,我仍希望他给我一些肯定和赞美。记得以前学会系鞋带和扣上衣扣时,他脸上曾流露出满意的神采。现在,我就是想来寻回那种往日神情,但我知道已无法如愿。
“要不要我请医生过来。”他问。
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那是另一个查理。经过智慧和知识的薰陶后,查理已变成不同的人,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如果认出我来,他一定会因为被比下去而像面包店里的人一样憎恨我。我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在我们之间。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好多了。抱歉这样耽误你。”我站起来轻抖一下脚,看看是否可以顺利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