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书向来有“暴秦、强汉、盛唐、弱宋”的“公论”。有宋一朝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最软弱的一个王朝。它的疆域面积比汉唐都小,长期受北方蛮族的侵扰,开国一百六十多年后,首都汴梁被攻破,连皇帝和太皇帝(徽、钦二宗)都被抓走了,朝廷偏安到长江以南的临安(今浙江杭州)又苟延残喘了一百多年。钱穆对宋代的评价就非常之低,他认为,“汉唐宋明清五个朝代里,宋是最贫最弱的一环,专从政治制度上看来,也是最没有建树的一环。”
不过,宋之“弱”却有它妩媚的一面。
这是一个史上最温和的政权。宋代理学家程伊川曾总结“本朝超越古今者五事”,一是“百年无内乱”,二是开国之后的四位皇帝都比较开明——“四圣百年”,三是改朝换代的时候兵不血刃,没有惊扰民间——“受命之日,市不易肆”,四是一百多年里没有诛杀过一位大臣——“百年未尝诛杀大臣”,五是对周边蛮族采取怀柔政策——“至诚以待夷狄”。这五件事情或有夸张的地方,但离事实不远,特别是第一条和第四条最为难得,由此可见,宋代确实是别开生面。
北、南两宋加起来三百余年——比之前的隋唐和之后的元明清都要长,对外委屈求全,对内温和文治,十八位皇帝中没有出现一位“铁血大帝”,这也算是“超越古今之事”。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当即实施了体恤民间的减税政策,宣布大幅减免国内所有关隘的关税和商税,官兵不得扣留旅行者,不得任意搜索民众的包箱,政府所征收的税赋要公开张贴在官府的大门上,不能擅自增加或创收。
在产业经济上,造成宋代工商繁荣的一个重要事件是水稻的引进。
水稻原产于亚洲热带地区,五代及宋代初期,香巴王国(今天的越南)的占城稻被广泛引入长江流域,它一年可有两熟――甚至三熟,而且产量比一年一熟的小麦要高一倍,从而引发了一场“粮食革命”,据《宋代经济史》作者漆侠的计算,宋代垦田面积达到了七亿二千万亩,南方水稻亩产约353市斤,北方小麦亩产约178市斤,无论是面积还是亩产都远远超过前代。自水稻被广泛引进之后,适合种植的江南地区终于确立了经济中心的地位,“苏湖熟,天下足”这一谚语就诞生于这一时期。
粮食产量的剧增,使得“中国硕大的沙漏倒转了。”宋代人口出现急速增长的趋势,开国初年,全国人口约5000万人,到两百年后的宋末已经超过1亿,这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亿级人口的庞大帝国。
发生在十世纪的这场“粮食革命”,对中国的意义非同小可。放到全球经济史的大背景下,我们可以看到,欧洲类似的“粮食革命”发生在十六世纪中期,西班牙人和英国人从美洲引进了马铃薯、玉米,从而解决了粮食问题,进而出现人口大爆炸,并最终推动了资本主义的萌芽。农业革命是其他一切革命的前提,魏斐德在《世界历史背景下的中国》一文中认为,中国在农业上的早慧,使得“欧洲发展到它早期现代化的程度时,中国则早于它400年就达到了那个水平。”
长期的政权稳定、温和的执政理念、粮食产量的倍数增长以及人口的膨胀,为工商经济的繁荣创造了无比宽阔的市场空间,其结果就是,宋代的文明水平达到前所未见的高度。
史家陈寅恪认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除了造纸术之外,其余三项——指南针、火药、活字印刷术均出现于宋代。台湾学者许倬云的研究发现,“宋元时代,中国的科学水平到达极盛,即使与同时代的世界其他地区相比,中国也居领先地位”。宋代的数学、天文学、冶炼和造船技术、以及火兵器的运用,都在世界上处于一流水准。宋人甚至还懂得用活塞运动制造热气流,并据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