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辑缀了曾国藩自咸丰八年三月至咸丰十一年二月写给九弟国荃、季弟国葆、四弟国潢的十二封信中涉及傲字的内容。
从时间上看,前三信写于曾国藩在家赋闲之际,后九信写于曾国藩重返军营之后。从《精神愈用愈出,智慧愈苦愈明》和《盈满之时,不待天平,当预先自平》两篇中,我们知道前者展示了曾国藩的激昂一面,后者则展示他的低调一面,而从时间上看恰是前者居家,后者返营,由激昂到低调的转换与自身的处境有很大关系。但是本篇则涵盖了居家与返营两个时间段,而主题却同为戒除骄傲。出现这样的反差其实并不难理解,是因为曾国藩骨子里是要内圣外王的,就是说他是崇尚事功的,一旦自己建立功业的权力被剥夺之后,他那份压抑不住的进取之心,转而变成激励九弟代替自己实现抱负的淳淳话语。因此,他的低调其实是以高昂为前提的,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叫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故此这里前后一致的力戒骄傲与前二篇并不矛盾。
应当说,关于傲字的危害,出于曾国藩在经历了大折辱后的深刻反省,他对弟弟说:我在军中多年,怎么会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呢?就是因为“傲”字,所以百无一成。而到了自己重返军营以后,从功业上可谓有成了,但是他对傲的警觉不但没有减损,相反倒更加提升了。前篇曾经说及,这是因曾国藩深谙易理,使他事业愈成功,声望愈隆盛,就愈是自我谦抑。故此,戒除骄傲是他后半生所极力倡导的思想。
在本篇中可见,他劝谏的对象一是弟弟,二是子侄。尽管四弟国潢和季弟国葆也未能例外,但用心最多的还是九弟国荃,以及六弟国华。对九弟,居家赋闲时,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九弟的身上,故此虽对他以激励为主,同样不忘了提醒力戒骄傲,等到他重返军营后,就更加严厉地羁勒九弟。对六弟国华则是因为他看出六弟才高气傲的性情,深以为忧。这不能不说曾国藩阅人之深、识人之明,后来曾国华不幸死于三河之役,这恐怕与他在性情上的傲不无关系。但是我们在下篇《享福太早,将来恐难到老》中看到对于六弟的死,曾国藩则主要归咎于兄弟不和所带来的戾气,而不和的祸首,曾国藩指向自己,这里面倒是彰显出曾国藩宽囿死者的襟怀以及自省求圣的情操。但我们必须看到曾国藩曾经竭力警醒六弟的良苦用心。至于劝谏子侄,则是从曾家的长盛不衰着眼的,他引用谚语:“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不厌其烦地告诫弟弟们一定要教育好子侄,戒除骄气傲气,以免蹈袭覆辙。
高傲、多言是官场致祸之由
沅甫九弟左右: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丹朱之不肖,曰傲,曰嚣讼,即多言也。历观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身。余生平颇病执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笔下亦略近乎嚣讼。静中默省愆尤,我之处处获戾,其源不外此二者。
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而发言尤为尖刻。凡傲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语加人,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面色间有蛮狠之象,最易凌人。凡中心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以门地言,我之物望大减,方且恐为子弟之累;以才识言,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皆不可恃。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忠信行笃敬,庶几可以遮护旧失,整顿新气,否则人皆厌薄之矣。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叶。温弟则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不免有旧习,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余在军多年,岂无一节可取?只因傲之一字,百无一成,故谆谆教诸弟以为戒也。
(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与九弟国荃书公元1858年4月19日)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