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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背在背上,疲乏地埋着头前走。那狮子完全直立了起来,腰身很长很长,屁股圆圆地坠在下面,虽然不十分像人,反正毫无狮意。

    人们手里举着的红绿纸旗渐渐东倒西歪,如同大风吹折了的芦苇。大家一步拖一步,时而向地下吐口痰,像大出丧的行列里雇来的乞丐。

    萧萧地下起雨来了。刘荃看见老陈与他那同事互相望了一眼,脸上同时泛起了苦笑。虽然是苦笑,也仍然带有一种满意的神情。

    刘荃看到那笑容却有些憎恶,他觉得那是阿Q式的满足。

    前面三叉路口有一个慰劳站,在那里大声喊着:「向大兴公司的同志们致敬!大兴公司的同志们。加油呀!向大兴公司的同志们致敬!」

    大兴公司的职工们微窘地苦笑着。雨越下越大了。红绿纸旗只剩下了一些光杆,一根根旗竿却都直竖了起来。慰劳站的店员同志们用洋磁漱盂从大缸里舀出冷茶,在密密的雨丝中递到他们唇边。

    队伍继续前进。一个撑着大黑洋伞站在街沿上看着热闹的女人忽然走上前来,「喂」了一声,把一件旧雨衣向老陈手里一塞。

    「咦?陈家嫂嫂给老陈送了雨衣来!」职工的队伍里腾起一阵哗笑。

    「嗳,老陈,你太太真心疼你呀!你看,下这样大的雨还等在这里,怕你淋了雨受凉!」

    「有孟姜女送寒衣,就有陈师母送雨衣!」

    大家七嘴八舌取笑他,老陈涨红了脸说;「门人家老夫老妻了,吃什么豆腐!」

    他把竹竿挟在胁下,腾出两只手来,一头走一头扣雨衣的钮子。黑洋伞已经走开了,游行的队伍已经走过了十几家门面,同事们也已经停止打趣他了,老陈却还在那里红着脸分辩:「我们是一点感情也没有的。回去从来一句话也不说的。」又打了个哈哈,说:「哪是什么心疼我──怕我伤了风过给小孩子们,那还差不多!」

    没有人接口。大家都是又冷又湿又疲倦。只有老陈旁边那人苍白着脸嘟嚷了一声:「痔疮一定要发了!我晓得不对──一定要发了!」

    「吃什么豆腐!」老陈还在那里脸红红地抗议着。他显然十分得意,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

    刘荃跟在他们后面走着,把这一幕看得很清楚。这些人都是在时代的轮齿缝里偷生的人,他怅惘地想着。眼前他们不过生活苦些,还是可以容许他们照常过日子,可以在人生味中得到一点安慰。像土地改革那样巨大的变动还没有临到他们身上。迟早要轮到他们的,他们现在只是偷生。但是虽然是偷来的,究竟是真实的人生。想到这里,刘荃突然感到一阵难堪的空虚。

    前面的队伍转了弯。他远远看见前面火炬的行列在寒雨中行进,火炬头上的黄红色的火舌头缩得很小,在雨中流窜着,舐着那灰色的空白的天,像狗舌头惘惘舐着空碟子,有一下没一下。

    刘荃大概是因为工作过度,那天淋着雨游行回来,就患感冒躺下了,热度久久不退。他们这机关里的人生了病,都是包在一家市立医院里诊治。刘荃到医院里去了一次,医生说有肺病嫌疑,叫他明天再来透视一下。

    青年学生与干部患肺病的本来非常多,由于生活太苦。「个个干部身上都生臭虫,就称臭虫为『革命虫』──那么肺痨菌应当叫『解放菌』,」刘荃曾经这样想着。终于轮到自己头上了。

    那医院的门诊非常挤,早晨七点钟就得去排班挂号,站在那里等着,下午二时起诊,轮到刘荃看了病出来,天都黑了。走到枫林桥那里搭公共汽车,车站上还有两个妇人站在那里等着,一老一少,刘荃觉得她们似乎有点眼熟,大概她们也是刚从医院里出来,不是病人就是探病的家属。两人虽然也一问一答地说着话,似乎并不是一路来的,也是在医院里认识的。那少妇穿著一件旧花布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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