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孟松胤独自一人走出了齐家的大门。
深巷内空无一人,身后似乎并没有人跟踪。孟松胤加快脚步,朝五卅路方向走去。
一路行去,沿途街巷破破烂烂,两旁全是废墟、瓦砾。三七年“海劳源部队”由娄门攻入苏城,机群狂轰滥炸,美丽的古城整整三天三夜火光冲天,这一段街道几乎被夷为平地,街头和河道中到处都是死尸,之后光掩埋尸体就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孟松胤每次走过这堆废墟,总会觉得胸口发闷、手脚发凉,耳边似能听到冤魂的哭诉。
在一面路灯映照下的粉墙前,孟松胤站住了脚步。
回头看看,四下阒无一人。孟松胤从口袋里摸出一瓶日本产的“不易墨汁”,又从裤兜里拿出一支大白云毛笔,伸入瓶中浸得墨饱,在墙壁上挥笔写下了一行粗壮的大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写完,并不急着离开,而是退后两步,像欣赏书法作品一样仔细端详,甚至还在不够张扬的笔划上精雕细琢般添补几笔。
“站着别动!”身后传来一声高叫。
两条人影不知打哪儿突然冒了出来,提着手枪死死拦住了孟松胤的去路。二人均身穿便衣,要不是手上有枪,看上去与普通百姓无异。
孟松胤没有一点打算逃跑的样子。
“他妈的,不知天高地厚,老虎头上拍苍蝇!”一名头戴礼帽的汉子边骂边摸出手铐,咔嗒一声铐住了孟松胤的双腕。
二人一左一右把孟松胤夹在中间,按刚才的来路返回,在街角的转弯处登上一辆显然早就等候在此的黑色轿车,朝正西方向捷驶而去。
孟松胤坐在后座上,依然被那二人夹在当中,眼见窗外的街景是往景德路方向而去,暗想齐教授估计得一点不错,果然是往宪兵队送,希望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最好也跟预计的完全一样,只是挨一顿揍、饿几天饭、听几天“思想矫正”的废话。
刚才面对孟松胤的自动请缨,齐教授并未感到突然。满苏州城内,不要说是充满正义感的热血青年,只要不是铁杆汉奸,任何人都对日本统治者充满了刻骨仇恨。孟松胤说,只要能帮老师渡过难关,自己吃点苦头没什么大不了——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自己已经算是苏州俗话所说的“毛脚女婿”,为了神圣的爱情,这点牺牲算得上什么?
齐弘文夸奖道,好,儒家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正是我们读书人的理想追求、道德标杆,如今豺狼当道,我辈虽不能经天纬地、利济苍生,也须对家国天下抱有一定的担当意识。齐依萱则泪眼婆娑,拉着孟松胤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孟松胤自己心里当然很清楚,家国天下之类的慷慨话嘴上说说自然痛快,其实最要紧的是把自家的帐目盘算清楚,借用一句升斗小民常用的话来说,就是“吃亏也要吃在明处”。今晚夜入齐宅,已然落下洗脱不尽的嫌疑,即刻回家的话,除了给父母带来麻烦之外没有别的好处,该死的日本人想出一道“五户连保”的毒策,只要紧邻的五户人家中出现一位“不良分子”,所有人家都将受到惩罚。
所以现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能还是最明智的解决方案。
孟松胤有个疑问,就算自己进了宪兵队,及时找到那位无锡的鲁邦,又如何取得对方的信任呢?齐弘文说,新江抗指示,现在启用后备的第二套暗语,分别是宋朝刘子翠和苏轼的诗句——这第二套暗号,鲁邦出发前已经背熟,而苏州方面却是刚刚接到启用通知,包括自己在内原本也不知情。
孟松胤最大的顾虑还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但齐弘文说这个不用担心,一是“情节轻微”不会关太久,二是已经想好后路,至时会托关系提前担保出来。伪警署的一位副署长,是个脚踏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