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莎的想象力使她难以靠近真相,总是徘徊在浮光中,有时它们淹没在理想的辉煌下,但有时却恰好相反。如此短暂的分离居然摧毁了多年的习惯,不能不称之为奇。但是,事实很清楚,爱德华已经变成一个陌生人了,因此她不愿和他共居一室。她现在看待爱德华的眼神充满了偏见,并告诉自己,她终于看清了爱德华的真实面目。可怜的爱德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为悄悄逝去的岁月夺走了他年轻时的样貌,作为交换却只回以过度的肥胖。因为责任、顺心的生活和优越的条件填平了他的棱角,他的腮帮鼓鼓囊囊的,还有些下垂。
的的确确,伯莎的爱消失得很突然,就像它的出现一样。她开始厌恶自己的丈夫。她有一点儿莱伊小姐的分析能力,现在用于分析爱德华的性格,取得了毁灭性的效果。她的出走增大了爱德华婚姻危机的筹码,因为巴黎的氛围振奋了她的精神,磨炼了她的智慧。她买了很多书,去过戏院,读过很多法国报纸,它们溅出的思想火花起初只是提供了一个有趣的对比,让英国同行业显得严肃无趣。但总的结果是,她发现缺陷的警觉性增强了一倍,对愚蠢和沉闷的反感放大到了极限。
伯莎很快发现,她丈夫的精神世界不止平庸无奇,还很庸俗。他的胸无点墨不再显得动人,只让人觉得可耻;他的偏见也不再有趣,而是可鄙的。一想到自己曾在一个思想如此狭隘、性格如此卑贱的人面前俯首帖耳,她就怒不可遏。她更不敢想象,当初怎么会那么热烈地爱过他。他束缚在天下最愚蠢的常规惯例上,每天看到他有规律地进出洗手间,她就烦恼不已,任何事情都不会扰乱他漱口梳头的顺序。她还讨厌他那副自以为是高傲自满的样子。爱德华对书、油画和音乐的品位是低俗的,他装模作样的评价更是让她轻蔑。起初,他的缺陷对她没有影响,后来她就用那句陈词滥调来安慰自己:一个男人或许对艺术一窍不通,但仍然集天下所有美德于一身。但她现在不那么宽容了。伯莎感到奇怪,因为她丈夫的读写能力和大多数小学生的水平相当,就认为自己有资格去评判书籍的优劣——甚至不用阅读它们。当然,为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有的小毛病去责备他,这是不合情理的。每个会握笔的人都自信有能力去批判,并且是目空一切式的批判。普通的市民从来不会想到——说得谦虚一些——撰写一本书所需的技巧,毫不亚于往一磅茶叶里掺假的功夫。它们也不会想到,作家一直忙于处理写作技巧:风格和对比、人物塑造、情节转换和其他许多东西。要获得这些,杂货铺、蔬菜店、公司推广或屠宰场的经验可不是正确的钥匙。
有一天,爱德华走进来,瞥见伯莎正在阅读一本黄色书皮的法国书。
“哦,又在看书?你看得太多了,总是看书可不好。”
“这是你的观点?”
“我的观点是女人不应该全心扑在书本上。你最好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或者做点儿其他有益的事儿。”
“这是你的观点?”
“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直看书。”
“有时获得指引,有时得到乐趣。”
“从一本下流的法国小说里的确能得到很多指引啊!”
伯莎不搭腔,把书递给他,把书名指给他看——《塞维尼夫人书简集》。
他问:“所以?”
她戏谑地笑着:“亲爱的爱德华,你不比别人聪明吧?”这样的问题,这样的口吻,让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我担心你太过无知。你看到了,我不是在读一本小说,而且这本书并不低级。它是一位母亲写给女儿的书信集,是尺牍文和女性智慧的典范。”
伯莎故意说得文绉绉的。
“哦。”爱德华显出困惑不解的样子,感觉自己狼狈不堪,但仍然坚信自己站在正确的一边。伯莎挑衅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