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纳·马什用胡桃木拐杖重重地敲打着旅店的柜台。“我要找一个名叫约克的人,他自称乔希·约克。这里有没有这个人?”
店员是个戴眼镜的老者。他被拐杖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认出马什,露出了微笑。“怎么,是马什船长!”他亲切地说,“半年没见啦,船长。我听人谈起过你的不幸遭遇。惨哪,实在是惨。我从1836年就来这里了,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冰塞①。”
“用不着你操心。”阿布纳·马什没好气地说。他早料到会有这种议论。“拓殖者之家”在汽船水手中很受欢迎,马什自己在严酷的冬天来临之前也经常到这儿吃饭,但自从冰塞后他就躲得远远的。阿布纳·马什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只要说出约克住哪间房就行。”他蛮横地说。
店员紧张地点点头。“约克先生不在房间,船长。你到餐厅去可以找到他,他在用餐。”
“现在?这个时间?”马什瞄了一眼华丽的旅店时钟,又解开外套的黄铜纽扣,掏出金怀表。“零点十分。”他不相信地问,“你说他在吃东西?”
“没错,先生,他是在吃东西。约克先生自有选择,他是那种我行我素的人,船长。”
阿布纳·马什的喉咙深处粗鲁地咕噜一声,把表放回衣袋,转头穿过陈设豪奢的旅店大厅。他是个大块头,没有耐性,不习惯半夜三更跟人见面谈生意。他挥舞着手杖,像个从来没遭遇过不幸的人一般大踏步前行,径直走向餐厅远端的一角。一个衣着讲究的陌生人正在那里独自进餐。
那个男人一定听见了马什走近的声响,却并不理会。他不慌不忙地从瓷碗里舀着甲鱼汤。黑色长外套的剪裁式样清楚地表明他不是河上居民,而是来自东部,甚至是外国人。此人身材高大,但比不上马什。马什一开始认为他是个老人,因为他的头发是白的;等靠得更近些以后,马什才看清那不是白发,而是非常浅的金色。陌生人突然侧过脸来,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约克的脸刮得很干净,表情冷淡,皮肤像头发一样泛白。马什想,他长着一双女人的手。
他用拐杖敲打桌子,桌布减弱了音量,使响声有点发闷。“你是乔希·约克?”他问。
约克抬眼看着马什,他们的视线相遇了。
直到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阿布纳·马什始终记得这一刻,他第一次与乔希·约克四目相对的这个瞬间。年轻年老、纨绔子弟或者来自国外之类,所有设想和估计都被约克这一眼一古脑儿扫走了。一时间,眼前只剩下约克这个男人,还有他的力量、梦想和激情。
约克的眼睛是灰色的,在苍白的脸上显得阴暗吓人。瞳孔细小如针,黑得灼人,直刺入马什的心灵深处,掂量着马什灵魂的份量。瞳孔周围的灰色游移不定,如同一片迷雾——仿佛河堤隐匿,光线隐匿,整个世界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你的船、河流和暗夜里的这片迷雾。
阿布纳·马什似乎在这片迷雾中看到了什么,种种幻象,闪现又消逝。他感觉到了这片迷雾中透出的智慧和冷酷,还感觉到迷雾之后,有一头被束缚住的无形野兽,不断发出愤怒的吼啸。你能从他的眸子里看到笑声、孤独和无情的狂热。
眼光里透露得更多的是力量,可怕的力量,如同粉碎过马什梦想的冰塞。马什甚至能感到和冰塞同样的挤压,缓慢而无情,他听到自己的船和自己的希望正在破裂。
阿布纳·马什这辈子注视过许多人,但这次注视的时间最长。他紧握拐杖,担心自己会把拐杖折成两段。最后,他移开了视线。
坐在桌前的男人推开汤碗,打个手势道:“马什船长,我正在等你。请坐。”声音柔和而有教养,平易近人。
“好的。”马什说道,声音轻得有些失常。他推开约克对面的椅子坐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