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火如荼的国庆日,却远远的避开北京城,到青龙桥去。
车慢慢的开动了,只是无际的苍黄色的平野,和连接不断的天末的远山。——愈往北走,山愈深了。壁立的岩石,屏风般从车前飞过。不时有很浅的浓绿色的山泉,在岩下流着。
山半柿树的叶子,经了秋风,已经零落了,只剩有几个青色半熟的柿子挂在上面。山上的枯草,迎着晨风,一片的和山偃动,如同一领极大的毛毡一般。
“原也是很伟秀的,然而江南……”我无聊的倚着空冷的铁炉站着。
她们都聚在窗口谈笑,我眼光穿过她们的肩上,凝望着那边角里坐着的几个军人。
“军人!”也许潜藏在我的天性中罢,我在人群中常常不自觉的注意军人。
世人呵!饶恕我!我的阅历太浅薄了,真是太浅薄了!我的阅历这样的告诉我,我也只能这样忠诚而勇敢的告诉世人,说:“我有生以来,未曾看见过像我在书报上所看的,那种兽性的,沉沦的,罪恶的军人!”
也许阅历欺哄我,但弱小的我,却不敢欺哄世人!
一个朋友和我说,——那时我们正在院里,远远的看我们军人的同学盘杠子——“我每逢看见灰黄色的衣服的人,我就起一种憎嫌和恐怖的战栗。”我看着她郑重的说:“我从来不这样想,我看见他们,永远起一种庄肃的思想!”她笑道:“你未曾经过兵祸罢!”我说:“你呢?”她道:“我也没有,不过我常常从书报上,看见关于恶虐的兵士们的故事……”
我深深的悲哀了!在我心中,数年来潜在的隐伏着不能言说的怜悯和抑屈!文学家呵!
怎么呈现在你们笔底的佩刀荷枪的人,竟尽是这样的疯狂而残忍?平民的血泪流出来了,军人的血泪,却洒向何处?
笔尖下抹杀了所有的军人,将混沌的,一团黑暗暴虐的群众,铭刻在人们心里。从此严肃的军衣,成了赤血的标帜;忠诚的兵士,成了撒旦的随从。可怜的军人,从此在人们心天中,没有光明之日了!
虽然阅历决然毅然的这般告诉我,我也不敢不信,一般文学家所写的是真确的。军人的群众也和别的群众一般,有好人也更有坏人。然而造成人们对于全体的灰色黄色衣服的人,那样无缘故无条件,概括的厌恶,文学家,无论如何,你们不得辞其咎!
也讲一讲人道罢!将这些勇健的血性的青年,从教育的田地上夺出来,关闭在黑暗恶虐的势力范围里,叫他们不住的吸收冷酷残忍的习惯,消灭他友爱怜悯的本能。有事的时候,驱他们到残杀同类的死地上去;无事的时候,叫他穿着破烂的军衣,吃的是黑面,喝的是冷水,三更半夜的起来守更走队,在悲笳声中度生活。家里的信来了:“我们要吃饭!”
回信说:“没有钱,我们欠饷七个月了!——”可怜的中华民国的青年男子呵!山穷水尽的途上,哪里是你们的歧路?……我的思潮,那时无限制的升起。无数的观念奔凑,然而时间只不过一瞬。
车门开了,走进三个穿军服的人。第一个,头上是粉红色的帽箍,穿着深黄色的呢外套,身材很高,后面两个略矮一些,只穿着平常的黄色军服,鱼贯的从人丛中,经过我们面前,便一直走向那几个兵丁坐的地方去。
她们略不注意的仍旧看着窗外,或相对谈笑。我却静默的,眼光凝滞的随着他们。
那边一个兵丁站起来了。两块红色的领章,围住瘦长的脖子,显得他的脸更黑了。脸上微微的有点麻子,中人身材,他站起来,只到那稽查的肩际。
粉红色帽箍的那个稽查,这时正侧面对着我们。我看得真切:圆圆的脸,短短的眉毛,肩膊很宽,细细的一条皮带,束在腰上,两手背握着。白绒的手套已经微污了,臂上缠的一块白布,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