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过桥的光棍若是在应对酬答这些诗谣上不能尽符秘本所载,便要被视作奸细一般。比方说:问:桥尾谁人在此?答:结万义兄在此。问:在此何事?答:在此看桃李。问:桃李树结子有多少?答:桃树结子三十六,李树结子七十二,共成一百零八。问:有何为证?答:有诗为证——桃子三六在树根/李子七二甚超群/两样相连成结阵/一百零八定乾坤。续答:尙有对一联为证——有头有尾眞君子/存始存终大丈夫。问:你在桥上过?桥下过?答:弟子在桥下过。问:为何不在桥上过?答:弟子身有秽,不敢在桥上过。问:桥下水深,焉能过得?答:结万义兄见我眞心义气,教我手拿三块石、八字脚;三八廿一步踏过。问:有何为证?答:有诗为证——二板桥头过万军/手拿三石过江滨/义兄问我何方去/一片眞心伴帝君。问:到二板桥又到何处?答:又到洪门一座。问:洪门谁人把守?答:万龙、杜方二位将军把守。有对一联为证——地镇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峡水万年流。
如此反复诘答问辩、喋喋不休,倘若实况果然,则天地会光棍博学强记的资质恐怕不比正途八股出身的秀才、举人为弱。
而这“海底”秘本之中,倒非不可尽信。茶阵便是其一。茶阵者,于列杯奉茶以待来客之际有固定的布排图式。无论一只茶杯、两只茶杯……乃至于十三只茶杯,加上一把茶壶,可以摆出成百的阵式。来客取哪一只杯?飮多少?如何持杯?如何飮?都有细腻的讲究和要求。倘若主客双方本有敌意,而在茶阵的往来应对之中又有什么差池闪失,便极可能演成剧烈的武斗。反过来说:茶阵相待得宜,也有可能排难解纷,化干戈为玉帛。
万得福看那弹头嵌入之势,自然先想到这排列与“海底”秘本中的茶数组杯图样略似。在茶阵之中,五杯之茶也称得上变化多端了。若成四外一内的“梅花郎”,则中间那一杯绝不可飮。若成一直排的“五祖君”,则一杯也不可飮;非飮不可的话,须先注回壶中,重新斟上,这叫“崇祯帝尙在五祖君之上”。上三下二式叫“五虎下西村”,只上排中间那杯可飮。至于左三右二,在正统茶阵中并无此式——祇于烟茶并举时才有。面对这一式,飮者须持左三杯中最下方、也就是最靠近自己的那一杯,先移至右二杯的上方,也就是靠近主人的那一边,然后念诗一首:反斗穷原盖旧昔/清人强占我京畿/复回天下尊师顺/明月中兴起义时。如此才能再飮。
万得福在脑中翻来覆去将这五杯茶的各首诗句都想过一遍,发觉没有一首适用来说明、或暗示万老爷子垂危之际的心境体会。偏在此刻,晨曦又微微绽得亮了些,波光斜映,将这几个弹孔的侧边拉出了长短较为分明的阴影。
在这波光掩映之下,亭中梁上的五个长短不一的弹孔居然形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字。左边的三个由上而下依序是一圆、一圆、一斜长,形成个三点水的笔画;右边的两个由上而下则是一点一横,形成个主或高字的最初两笔。旁人看这残字或则不明白;万得福看个仔细,知道它在一般人使用的正经字和帮会人使用的省笔字之间。再循线往下周折思索两回,忽然像是明白了,忽然又像是胡涂了——但看他两道刀眉乍展乍蹙,竟在似明白、似不明白之间。
原来从天地会起事伊始,至串联起大江南北、远届关外塞上,可以说凡有井水处,即有会党帮派角色。有的是马贼、有的狗盗、有的不过是鼠窃宵小。然而也有豪客之上的人物。即使只是拥有一股小小势力者,却也鼓舞了壮志雄心,想要附会在反清复明、驱虏兴华的汉族大义之旗下,是以“清”字隐写成三点水加一月字,“明”字隐写成三点水加一日字,“天”字隐写成左青右气字样,“地”字隐写成左黑右气字样,会党的“会”字则隐写成上山下乃的怪形状。也有人不论什么字都给添上个三点水的偏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