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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做了两件事:先去给妻子上坟,然后入了伍。

    同入伍相比,给凯茜上坟没那么戏剧化。

    她葬在哈里斯小溪公墓,距离当年我们共同生活和我至今仍旧居住的地方不到一英里。将她葬进墓地本来也许不会那么困难,但我俩都没料到竟会有这个必要,也就没有预先安排。由于没给妻子预订墓穴,我不得不同公墓管理员争执。这种事,往轻了说,也是非常让人痛心的。最后还是靠我的儿子查理,他正好是市长。查理好不容易才解决了这个问题,找到了墓穴。当市长的老爹的确有它的好处。

    好了,说说我妻子的坟墓吧。它朴素简单,不引人注目,只立了个小墓碑,没用大墓石。躺在凯茜旁边的珊德拉·凯恩的坟墓是个鲜明的对比:特大号的墓石由黑色抛光花岗石雕成,上面镶嵌着珊迪①中学时的照片,正面是济慈喟叹青春和美貌逝去的诗句,是用喷砂法刻上去的。这是彻头彻尾的珊迪风格。要是凯茜知道珊迪葬在她身边,还立了大得离谱的墓石,她一定会被逗乐的。她俩在世时,争强好胜的珊迪一直与被动的凯茜进行可笑的攀比。要是凯茜带一块馅饼去参加本地的烘焙制品销售会,珊迪就会带上三块;要是凯茜的馅饼先卖掉,她还会心怀怨恨,怨恨之情溢于言表。力图解开这一症结的凯茜会先下手为强,先买一块珊迪的馅饼再说。从珊迪的角度来看,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好是坏。

    我想,珊迪的墓碑可以视为二人较量的最终总结,是最后的炫耀,让凯茜再也没有反击的机会,原因是凯茜已经在她之前去世了。但从另一方面讲,我真想不起有谁来拜祭过珊迪。珊迪过世三个月后,她的丈夫史蒂夫·凯恩就卖掉了房子,脸上挂着同十号州际公路②一样开阔的笑容迁往亚利桑那州。后来他曾寄给我一张明信片;他在那里同一名五十年前当过三级艳星的女人同居。得知这个消息后的整整一周,我都觉得很龌龊。珊迪的儿孙辈都住在邻近的城镇,但他们同样很少前来拜祭珊迪,倒是频繁前往亚利桑那州,跟住在那里没多大区别。自从葬礼结束后,恐怕除我之外,再没人读过珊迪墓碑上援引的济慈诗句。而我也只不过是顺道经过,目的是拜望旁边几英尺外的妻子。

    凯茜的墓碑上刻着她的全名(凯瑟琳·丽贝卡·佩里)、生卒日期和这样几个字:爱妻与慈母。每次来看她,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反复念诵这几个字。这五个字苍白却又完美地总结了一段人生。这几个字没有对她做任何说明,没有描述她如何迎接每一天的到来、如何工作、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去哪里旅行。你永远也无法得知她最喜欢什么颜色、爱怎样梳理头发,也不知道选举时她投谁的票,不知道她的幽默感。你无从了解她,只知道她被人深深地爱着。这是真的。她会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我讨厌到这儿来。我不希望与自己耳鬓厮磨四十二载的妻子死去。那个星期六的早晨,她在厨房里一边搅拌一碗做华夫饼的面糊,一边给我讲前一天晚上图书馆理事会上的争执;但转眼间,中风撕裂了她的大脑,她躺在地板上不断地抽搐。我伤心地想到,她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我究竟把香草精放哪儿了?”

    我讨厌成为只能前往墓地同亡妻相会的老人中的一员。当我年轻(得多)的时候,我曾问过凯茜,拜祭坟墓究竟有什么意义。曾附着在某人身上的腐骨烂肉已非此人,只是一堆腐骨烂肉。伊人已逝——去了天堂、地狱抑或别的什么地方,又或者根本没有那样的去处。拜祭墓地跟拜祭一片牛肉没什么区别。但是,当你的年龄更老些时,你会知道:尽管事实的确如此,但没关系。这就是你所有的一切。

    虽然我很仇恨墓地,但同时也感激它的存在。我很想念自己的妻子。在墓地里思念她要容易些,毕竟躺在这里的是已然亡故的她,而别的地方却都曾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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