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这份奏疏将注定把韩一良送到御史的位置上。可为什么跪在眼前的韩一良如此没有御史气质呢?
崇祯一声叹息。也就在这声叹息背后,崇祯有了惊人的发现——他看到韩一良的奏疏上有这样一段话:臣素不爱钱,而钱自至。据臣两月内,辞却书帕已五百余金。以臣绝无交际之人,而有此金,他可知矣。
“辞却书帕已五百余金”?谁给你五百余金?腐败分子不是呼之欲出了吗?为什么你还遮遮掩掩,不肯说出腐败分子姓甚名谁?你说辞就辞啦?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崇祯步步追问,韩一良闪烁其词,说到底还是不愿招出谁是腐败分子,免得授人以柄。但是崇祯的好奇心越来越重,疑心也越来越重,御史韩一良已经是答非所问,汗流浃背了。从历史的现场望过去,崇祯兴致勃勃,韩一良满脸绝望,构成了一幅生动的晚明君臣问答图。
崇祯悲凉地道:我这个皇帝,是越当越昏庸了,竟然将韩一良这个鼠辈提为御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崇祯眼睛瞎了,难道你们满朝文武也是睁眼瞎吗?!
崇祯说出如此重话,可见心里那是由衷地忏悔。大明官员呼啦啦跪倒一片,一个个泣不成声:皇上……
崇祯悲愤地:或者,你们一个个都清醒得很,明知韩一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提醒我,只想着看我的笑话,你们……你们就这样为人臣子、为天下表率的吗?!
皇上……
崇祯仰头看屋顶,很有几分孤身走我路的感慨:韩一良的御史是不能再当了,但你们满朝文武的官还得接着当下去!你们就当吧,放心地当吧,再也没人反你们的腐败,大明再无腐败,大明再无韩一良……
韩一良将头磕得山响:皇上……
崇祯:我就不明白了我,你们……你们这中间就没有腐败分子?你们就不能主动站出来认个错吗?我崇祯说话算数,今天——凡是过去有过贪腐行为者,不管数目有多大,情节有多恶劣,只要能主动站出来认个错,那就既往不咎!大明反腐,不靠制度,靠良心!制度是靠不住的,因为制度要靠良心去执行。没有良心,什么都是空谈。我相信你们的良心——你们是大明的精英啊!你们要是没有良心了,大明还有良心吗?
一阵沉默。
这是历史的沉默。
这是致命的沉默。
崇祯在这沉默中等待着什么。
满朝文武在这沉默中算计着什么。
谁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这是皇上在心血来潮。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确定的。
但在所有不确定的事情当中,心血来潮是其中最不确定的。
尤其是一个皇上的心血来潮。
谁都不希望拿自己去当试验品。
谁都希望别人去当试验品,以尽早结束这难堪的朝会。
但确实,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是傻子。
奇迹没有发生。
崇祯的心拔凉拔凉的。
最后一颗子弹击中了一个帝王的心。
这帝王是如此的天真、浪漫与空想。
但他又是如此的脆弱。
他晃晃悠悠、支离破碎、一塌糊涂。
他是大明政界良心的最后守望者,但他注定看不到什么精彩动人的场景。
—切都乏善可陈,一切都让人昏昏欲睡。
崇祯没有等来一个自首者。
大明没有弱智的官员。
大明只有一个弱智的皇帝。
崇祯恼羞成怒——你们让我下不了台,你们也别想下台。一个个先熬着吧。没有腐败分子出来替你们背书,这朝会永远开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