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阅读清张作品,是在三十岁以后。
虽然二十几岁时也不是完全没接触过,但那时总觉得不太习惯,我想大概要累积一定程度的社会经验之后,才能把流淌在清张作品中那人性浊黑的情念与爱憎拿来欣赏吧。对于年仅二十几岁、任职于某家小出版社、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梦想、执意创作反小说(anti-roman)和超现实主义小说的我来说,清张的作品太赤裸了,令我难以融入。
三十岁那年,我离职成为自由作家,决定抛弃过去所写的纯真却毫无销路的题材,在创作上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开始改变心意,想把写作当成职业,创作地道的娱乐小说。
既然如此,就要参考畅销小说的范本!抱着这种心态,我开始阅读清张的作品,竟随之愕然,顿时陷入那个世界。
最先让我惊讶的,就是《西乡纸币》。那精心设计的情节,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如神来之笔,我只能乖乖地甘拜下风。平庸的写手绝对模仿不出这么高水准的作品,无论是新颖的创意、鲜活的人物,还是令人提心吊胆的情节走向,都仿佛屹立不摇的精致工艺品。
之后我又迫不及待地阅读了很多作品,每一篇都别具一格,极为精彩。等我把《真假森林》、《脸》、《跟监》、《二楼》等我所喜爱的作品标题列出来一看,才发觉这些作品多半完成于昭和三十年代前半期。
清张先生于昭和三十一年(一九五六)从报社广告部离职,当年他四十六岁。那年出生的我,现在正好是清张先生当时的年纪,并获得冠上了清张先生之名的文学奖。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巧合,但还是令我心头一紧——清张先生的作品就是有这样的分量。
我还没上小学时,他就已经写出前面所提及的那些作品了。
回顾那个时代,我会用“牧歌式”这种老套的说法来形容,不过仔细想想,那只是因为尚未步入少年阶段的我对这个世界视而不见罢了。这个世界,其实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和平时代。人类没有心存嫉妒与怨念,或者没有恶意和诅咒这种负面欲念的时代,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清张先生就是以人心深处流淌的这些骇人的欲念为基底,构筑他的作品的。只要是生活在日本的人,无论在何处,都会觉得那样的作品世界仿佛是一个张着嘴等候猎物的陷阱。由此可见描写得多么写实,完全感觉不到虚拟故事所惯有的轻薄与媚俗。
在清张先生无数的早期短篇名作之中,我尤其为《真假森林》心折。比起其他作品,这一篇令我印象深刻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无论是身为美术评论家的主角和古董商,还是美术史学家们的姿态,都历历在目,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活着。
为什么呢?理由我没有特意思考过,因为它写得比其他作品更精彩吧!除此之外,我也没有进一步探究。
现在重新思索这个问题,我终于发现这篇作品吸引我的原因了。说来糊涂,其实那是我个人的问题。
《真假森林》就像我身边的一个突兀的窥视孔,盘旋于文字中那人类心底的漆黑欲念让我感到熟悉。
如果不谈一下个人私事,各位恐怕无法理解我为何会这么说吧……
我的父亲一直过着普通学者的生活,我则是一边观察学者一边长大的,关于学者的傲慢和无聊,我自然是很清楚的。
另外还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原因。我曾经在古美术拍卖场工作过,虽然只是学生时期打打工,但当时所窥见的古美术界内幕,老实说,至今仍令我哑然。关于这一点,在此不多赘言,我想我迟早也会投影在自己的作品中。
对我来说,《真假森林》这篇作品重叠了上述两个我所熟悉的世界。正因为如此,文中缠绕的欲望和情念才令我有切身之感,登场人物才会在我的脑海中长久地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