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谈起当年配合道路拓宽,迁移此地后独自建造主殿的辛苦,但他自然不可能知道原住染坊町的我家,所以没提起那方面的事。祖母逝世七周年时,如果父亲找大满寺做法事,自昭和九年接任住持职位的这个和尚或许多少还会有点印象,但父亲连这点都没做到。祖母是在我们搬到中岛路之后去世的,不过父亲委托的似乎还是以前在染坊町认识的禅宗寺庙。
住持把牌位放在高高的佛坛上并开始诵经,右手敲着朱红木鱼,左手击磐。松本金的亲人只有我一个人,上香的也只有我。
之后我取回牌位,郑重地伸手接过。但“真室智镜善女”这行金泥文字,怎么也无法令我联想起祖母那凸额头、大鼻孔、阔嘴的脸孔,也想不起扎起袖子弯着腰,像只无头苍蝇般转来转去的身影。
住持的妻子替我把牌位包起来,可是手边的纸包不住整块牌位,底下还露出一截。但与其用华丽的纸张细心包裹,这种半调子风格似乎更符合祖母的一生。我这才对法号萌生了亲切感。
住持带我参观寺前的合葬塔,三十块古老墓石堆成四层,塔顶上立着一小座观音铜像,塔前洗手盆的石头上刻着“万人讲”的字样,花瓶里插着白色与黄色的雏菊,后方有棵残留少许叶片的柿树,光秃的枝头上乌云聚集。
堆成塔形的墓石上均雕有法号,但有些字迹已无法辨识。住持向我解释说,这些都是从原来的寺址搬过来的,从暂时寄存的骨灰坛里取出遗骨后,就一起埋在这座塔下。用铁丝交叉捆绑的鼠灰色陶罐在寺庙搬迁时遭到破坏,祖母的骨灰和别人的骨灰混在一起,埋在这座石塔底下。
我隐约还记得祖母骨头的形状。火葬场员工拉开焚化炉的铁制抽屉,用长筷从骨灰中替我们检选几片白骨。遗骨放在火葬场烧了一晚,隔天早上才去领时骨灰犹有余温。比起之前待在主殿佛坛前,现在在这露天的墓石塔下似乎更能捕捉到祖母的存在,更有真切的感受。仿佛祖母正用手抚着我说:“阿清,大老远跑来,辛苦你了。”又好似听见她正在抱怨“为什么不早点儿来接我呢”。自从祖母失明之后,就习惯用手抚摸我。
“明年就是五十周年忌日了。”住持再次强调。
“以前的寺庙里有几株苏铁吧?”
听我这么一问,住持指着方丈室前方说:“那些就是,我们移植过来了。”
那里有四株苏铁挤成一团,各自向上伸出翠绿的羽状叶片。唯有这低矮的苏铁,将有关那个街角的记忆化为现实。当时苏铁的扇形叶片就是从旧门与濒临瓦解的土墙上探出头来,我随之记起墙边那湿漉漉的地面。
火葬场就在后山上面,住持太太在一旁如此告诉我,并表示她母亲也是在那儿火化的。原来我记错了火葬场的地点,一直以为在足立山山脚,现在拿的地图上那里也标有火葬场的记号。我会这么想,是因为印象中拉棺材的推车在积雪的山路上走得很辛苦,可是住持太太说当时小仓市就只有这一处火葬场。
被她这么一说,彼时父亲拉车、我在后面推着走的路线逐渐清晰了起来。我们走在大雪漫天狂舞的河边,那是紫川的土堤;推车过了一座桥,是贵船桥,接着经过一片低矮屋顶连绵的街区,那是木町;偶尔经过一个平交道,是日丰线的铁道。我毕业的学校就在右首边,然后开始爬坡。原来就是这里啊。当时父亲和舅舅沿路只顾着拂去脸上的雪,始终默默无语,他们俩相处得并不好。
我拎着装牌位的包,再次坐上在底下等我的出租车。车子从那里开上通往火葬场的那条路,两侧山壁逼仄而来,出租车一转眼就跑上这条平坦的坡道。
我对坡道的倾斜度仍有记忆,就是这样的上坡,不过当时还是红土路,而且积雪深达二十厘米,车轮陷在雪地里动弹不得,舅舅和我使出吃奶